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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7-22 21:15:36 

科尔沁酒馆(外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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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是在内蒙古科尔沁度过的。那时学校的周边有很多的小酒馆,所经营的酒水多以当地的奶酒为主。那里是众多蒙古族朋友最爱去的地方。

 我们宿舍住着八个人,除了我以外,皆是内蒙古土生土长的蒙古族人。虽然有的高大,有的瘦弱,有的来自牧区,有的来自城市,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生理特征:能喝酒。我喝酒的技能全是他们教会的。

 爱酒之人都知道,喝酒讲究个情调,更讲究个氛围。为此,这里的小酒馆很注重自己的“门面”,蒙汉文的牌匾多是由我们大学文学系与美术系的师生共同完成的,庄重又不失随性。酒馆内的蒙古蓝是必不可少的主调色,因为蓝色代表着“腾格里”,是蒙古人从骨子里就很喜欢的一种颜色,棚顶、墙壁,乃至灯罩、帷幔,处处都满溢着这种流动的光鲜,只要步入期间,总会让人感觉置身于云端。墙壁的正中央挂有圣祖“成吉思汗”的画像,威严而安详,而画像的前下方,便是四平八稳的木质桌椅。据说那些桌椅是从兴安盟的阿尔山市运过来的,制作非常讲究,上面镌有狼图腾的朱漆。一旦坐定,服务员先上酒水,后上“红食”与“白食”。红食代表肉类,白食代表奶类。那些吃食都是从百余公里外的珠日河牧场弄过来的,实属不易,吃起来也就格外新鲜爽口。

在红食里,我最喜欢的是烤羊腿,在白食里,我最喜欢的是奶豆腐。

珠日河牧场我确是去过两次的,那里有我当初对草原的所有幻想:蓝天、白云、蒙古包、牛羊、马头琴、篝火,还有健壮的蒙古族汉子和娇媚的蒙古族姑娘!我曾在那里听过最抒情的《牧歌》,也曾在那里喝过最烈的奶酒。珠日河牧场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小酒馆,因为喝酒多是在蒙古包内进行的,仪式感要比小酒馆里的强,献哈达,敬天地,一样都不会少。

 科尔沁上的小酒馆,多是以远离牧区而矗于都市里的一种文化存在。

宿舍内的一位哥们儿说,在牧区,奶酒多是用银杯来盛的。而这里是城市,那种尊贵的盛酒器皿可不多见。为了方便实惠,这里都用瓷碗来代替。记得第一次与蒙古朋友喝酒时,我着实是被眼前的情形吓坏了。那满满的一碗奶酒,如何能够喝得下去呀。一位哥们儿告诉我,先大口地吃些肥羊肉,再喝酒不容易醉。我听了他的话,以肥美的羊尾肉打底,喝过一碗奶酒后果然要比自己预想的结果好很多,既不头晕,也不恶心。当我正踌躇于第二碗奶酒该如何下肚的时候,一位哥们儿的科尔沁祝酒歌忽然起来了。酒歌有很多种,地域差异也很大,科尔沁的和鄂尔多斯(伊盟)的差别就很大,但曲风都是欢快愉悦的,并且所要表达的意思也相近,——那就是让你喝,使劲地喝,喝多了不怕,喝少了可不够朋友。科尔沁的酒歌刚刚唱罢,那位来自鄂尔多斯的哥们儿又用蒙语唱道:

金杯银杯斟满酒 ,

双手举过头 ,

炒米奶茶手扒肉 ,

今天喝个够 ,

朋友,朋友,请你尝尝,

这酒纯真 ,这酒绵厚,这酒绵厚 ,

让我们肝胆相照,

共度春秋,

在这富饶的草原上 ,

共度春秋……

太神奇了,经过酒歌的一顿洗礼,我把第二碗酒也喝下去了。毫无不良反应。很多蒙古族朋友由衷地对我赞美道:你是我们的好安达。

记得有次外省来了个朋友,自诩酒量很大,一个人能喝两斤北京二锅头说话也不会走板儿的。他非要和内蒙的朋友较量一下酒量。结果不到一个小时,那朋友彻底服气了,道:我的基因确实没有你们强大!

酒馆内也多有其他民族的朋友光顾。他们不单单是喜欢这里的奶酒,更喜欢与这里的蒙古族人交朋友。

也许,在很多朋友的印象里,蒙古族人不容易接触,其实是错了。如果您置身于其中,就会不知不觉地被蒙古族人的魅力所吸引,他们不傲慢狂妄,不谄媚卑微,不尔虞我诈,也不庸俗虚伪。一旦您端起了酒杯,他们就会把您当作真挚的朋友。他们能够把最动听的牧歌唱给您听,把最古老的胡尔沁说书说给您听,也能主动地为您分担所有的懦弱与不安,分享您的快乐与幸福。能够与这样的蒙古族朋友为伍,您不多喝些酒都感觉不好意思。或许这才是喝酒的真谛,不醉人,只是心容易醉了而已。

科尔沁的酒馆内时时、处处都会充满着欢乐的氛围。

酒馆内除了众多男性朋友的身影外,还有很多的蒙古族女性朋友。她们也是喝酒的高手。我们系有五十多个女生,没有一个不会喝酒的。那其中就有我的一位恋人,名叫娜仁花的。她来自科左中旗,是个地道的科尔沁姑娘。她个头儿高挑,肤色洁白,穿上蒙古族服饰后就像草原上圣洁娇艳的茶娜其其格(芍药))花。

在众多的小酒馆中,有个叫“玛拉沁小酒馆”的,那是我和娜仁花定情的地方,也是我们经常约会的地方。——喝酒是假,谈情说爱才是真。我们一起谈论学习,谈论生活,还一起谈论电影《黑骏马》或《泰坦尼克号》。她不止一次地掉泪说道:“为什么真心相爱的人最终总是不能在一起呢?”我说:“你是入戏太深了,那只是电影故事而已”。

比起蒙古族男性来,蒙古族女性喝酒要温柔得多。她们不会大声说话,吃肉的声音也很小,——不像男性吃起肉来如同狼的咀嚼。她们的酒歌婉转灵动,沁人心脾。每次听娜仁花的歌声,都令我陶醉不已。有一天,她突然问我:“大学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她笑着说:“到那时你就和我去我的家乡吧。”我说:“去那里做什么呢?”她笑着说:“我们一起在草原上开个诊所,为牧民们看病,不是很好吗?”我又语塞了。她的笑声更大了:“我和你开玩笑的!”

那,或许真是个玩笑。

记得大学毕业的前一天,我们又来到了“玛拉沁小酒馆”,我有些伤感,因为明天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而娜仁花却没有丝毫的悲伤,脸上一直挂着笑容,那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如同珠日河牧场上的两湾湖水,纯净瑰丽。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如同夜空中两颗最耀眼的星星,脉脉深情。那一夜,我们喝了许多的奶酒。分别时,我深情地亲吻了下她的手背,那是我们第一次亲密的接触。——别了,我的恋人,别了,科尔沁酒馆!

第二天,当我坐上汽车离开科尔沁的一刹那,耳畔响起了一首熟悉的歌:

洁白的毡房炊烟升起,

我出生在牧人家里,

辽阔的草原,

是哺育我成长的摇篮,

养育我的这片土地,

当我身躯一样爱惜,

沐浴我的江河水,

母亲的乳汁一样甘甜,

这就是蒙古人,

热爱故乡的人……

 

我看到娜仁花站在为我送行的蒙古族朋友中间,深深地哭了、、、、、、

 

已经好多年没有再回科尔沁了。我的蒙古族朋友说,随着社会的进步与发展,现在的科尔沁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科尔沁的酒馆也与过去迥然不同了。究竟有哪些变化?我的朋友并没有细说,只是故作神秘地告诉我:你还是亲自来科尔沁感受一下吧,保你不虚此行。

我决定过几天就去!

你们有想去科尔沁的吗?

                                                                                 乡     愁

 乡愁是什么?有人说是故乡的季节,有人说是故乡的吃食。而我的理解很简单,就是:想家。小时候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和很多人一样,我出生于农村。那村庄不大,却有山有水。山上有花,有草,也有各种各样的野果子,水里有鱼,有虾,还有踩上去滑溜溜的泥沙,这些完全能够满足一个山里孩子的物质与精神的需求。而我的家,就在山脚下,小河旁。那房子不大,坐北朝南,是三间土坯房,分东屋西屋,东屋住人,西屋储备粮食蔬菜,东屋与西屋之间的,叫外屋,是用来生火做饭的地方。为了看护好西屋的粮食,我们养了一只小花猫,为了丈量每日的起点,我们养了一只大公鸡。对了,我们还养了一条大黄狗,取名叫狗蛋儿,当小花猫忙不过来的时候,狗蛋儿可以帮助它抓老鼠,当大公鸡偷懒的时候,狗蛋儿又可以充当闹铃。周而复始,日月轮回,日子虽平淡无奇,却又无忧无虑。——那个时候,总感觉世界只有我们村庄那么大。

当年我们的隔壁住着一家蒙古族人,那家的小女孩儿年龄和我相仿,天生就会唱歌跳舞,就是身体弱了些,一到冬天就会咳嗽。我们两个是很好的玩伴儿,我可以摘野果子给她吃,我可以捉蚂蚱给她玩,我爬上树掏鸟窝的时候,她就站在树下一边仰望,一边唱歌。那歌挺好听,但那歌词我听不懂,她说是蒙古语歌曲。我说,谁教给你的?她说:是我阿妈。至于她唱过的歌曲的汉语内容,我至今也不明了。后来她跟随她的父母搬家了,说是去了科尔沁。从此也就断了联系。如今,他们曾经居住过的房子也早已经不存在了。

我第一次切身感觉世界还很大是跟随母亲去舅舅家小住。其实舅舅家离我们并不远,只需翻过两座山,蹚过两条河。那时外祖父母都已去世,而舅舅的几个孩子又比我大,无法玩在一起。这让我有些失落。舅舅家的村庄也有山有水,但我总感觉山上的野果子没有我们那里的甜,小河里的泥沙没有我们那里的柔软。有天夜里,我悄声对母亲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呀。我的母亲很惊讶,说:你是不是想家了?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眼里含着泪花。如果说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乡愁”,那么这次经历应该是我与“乡愁”的甜蜜初恋。

有一年冬天,村里来了一个驴皮影草班子,他们唱了十晚的《薛仁贵征西》,其中有一个“角儿”被分配到我家居住。他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头发花白,嗓子沙哑,但唱起皮影戏来豪不含糊,能够很轻易地在男女生的嗓音间转换。临走的那天晚上,在我家东屋的火炕上,我父亲一边陪他喝酒,一边问道:你们这样常年在外面唱影,回家的机会很少吧?那人道:我没结过婚,我没有家。我还是头次听说一个人没有“家”的。于是我插嘴,道:那你也没有爸爸妈妈吗?那人愣了一下,嘟哝道:他们早就过世了。很快,那人落下泪来。泪滴滑落在面前的酒盅里。他沉默起来。我心理笑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哭泣呢?——前些年从父亲的嘴里得知,那个著名的民间老艺人早已经过世了,且埋在了唐山他父母的身边。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感觉自己对老家越来越依恋。

对于一个在外求学或工作的人来讲,经常想家是避免不了的。像我,无论是在县城上高中,还是在内蒙古上大学,经常会因为想家而流泪。那时候没有手机,电话费又很贵,所以只能用书信的方式来倾诉我对故乡的思念。而父母亲也会源源不断地把家里事情通过信笺说给我听,比如农田里麦苗的长势,比如狗娃子(一只小黄狗的名字)还有多少天生崽儿。大学毕业后,我干脆回到了自己的小县城工作,毕竟可以经常回老家看一看,住一住。待到自己的事业稳定之后,我几次三番地想把两位老人接过来一起居住,但他们却坚决地回绝了。他们说离不开老房子,离不开老院子,一旦离开两天,就浑身不舒服。

前些年,老家盖了新房子,窗明几净,安了自来水,也装上了空调,日子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舒适了,只是父母亲的白发越来越多。

但是,我依然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想老家。

或许,这确是我挥之不去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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