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笑着说:“知道你们馋这些东西,你哥早都给你们准备好了”,说罢不多时,只见大哥笑眯眯地把大铁锅从仓房里拿出来,安放在屋外西墙边的灶台上,大嫂从屋里搬出大笼屉,把提前准备好的带皮嫩玉米放在锅底,把土豆、茄子放在笼屉里。
用大锅做饭,对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我来说,一点都不陌生,那时候北方农村家里人口多,平时主食以粥饭为主,锅台隔着间壁墙连着炕,做饭连带烧炕取暖,燃料几乎都是庄稼秸秆,家家用大锅。
而现在像哥、嫂这样在家务农,两个孩子考学后在城里工作安家,条件也比过去强多了,平时就用煤气罐烧菜,用电饭锅焖饭,大锅也基本闲置不用了。只有到谁家办红事、白事、盖房搭屋吃饭人多时,或是冬天蒸粘豆的时候,才偶尔用到大锅。
大灶台原本是每家都建在正房屋里的,而现在平时用的越来越少,大多人家也都拆了,为了以后办事或者人多用到大锅,现建灶台不方便。特别是遇冬天有事,北方特冷,有时零下三十多度,真正的滴水成冰,搭建灶台就更难了。故而,过日子有心的人家会未雨绸缪,选择在院内不碍事的地方,建个安放大锅用的大灶台。讲究一点的人家还会顺便建一个遮风挡雨的简易棚。平时不用时,灶台是用塑料布或油毡纸盖着的,锅是不能长期空呆在灶台上,一般是里外抹上动、植物油,放在仓房或不碍事的干燥处,以免生锈。用时用热水冲洗干净,拿来安到灶台上就用,也算方便。
这时,我已经见大哥点火用干秫秸把小块劈柴引燃,添进灶膛里。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水沸腾了,蒸气钻出锅盖,久违而熟悉的味道,随袅袅的炊烟、向灶台的周围飘散,一部分还顺着老院子的西墙溜出院外。
小时候每逢中秋时节,大人们在地里忙,我们几个小伙伴在后山坡上忙,那时我们可不管后山梯田里的谷子因何在秋风中点头,更不理房后的高粱因何红了脸,笑弯了腰?也不晓得山菊们为何在这时节铺满山坡?肥硕的牛羊在黄绿相杂的草地上吃草,撒欢儿。我们只管左手拎着网兜,右手紧握草编的小拍子在草地上、灌木丛中捕捉又大又肥的蚂蚱。
说到拍蚂蚱,那可是个技术活儿,若是捉草丛中的蚂蚱,得先左脚站稳,右脚略微抬起,来回轻轻拔动草丛,蚂蚱一惊,就会从草丛中跃起,这时眼睛盯住蚂蚱跃起的方向,右手拿草拍一打,就把肥硕的大蚂蚱捉住啦!大人们管这种捉法叫:“打提前量”,反正我们这些小孩子也不太懂,只管在山坡上的草丛中搜索捕捉;若是捉灌木丛中的蚂蚱,就得拿小木棍敲打那些灌木,而灌木丛中的蚂蚱多是长着翅膀的,飞得又高又远,不太好捉,蚂蚱又比较瘦,肚子里的籽又小又少,我们都不太喜欢捉灌木丛中的蚂蚱。蚂蚱捉满网兜后,回家带着网兜一块用清水冲洗几遍,是不能打开网兜或倒出来清洗的,那样的话,蚂蚱会四处乱飞、乱蹦。
清洗好后的蚂蚱,拿到太阳光照比较足的地方把水晒干,然后或油炸、或火烤成金黄,那裹着野草山香的味道至今令我难以忘怀。
当年一起拍蚂蚱的小伙伴,如今大多已年过半百,有的已当了爷爷,有的随孩子搬到城里住,尽享天伦之乐。特别让我惋惜的是与我最好的发小赵高义,他是邻居赵大爷的独苗儿,与我同岁,又都是腊月生日,小时候还同睡过一个被窝儿,我们一起上树爬墙,下河摸鱼,调皮捣蛋的事,离不开他,也少不了我,我们一起上的小学,读的初中,那时他学习成绩比我好,特别是作文写得好,每次作文讲评,语文老师都会把他写的文章做为范文在讲台上朗读,供我们参考学习。可当我们刚上初三时,他爹赵大爷却突患重病,从此一病不起,模糊记得,是快到中秋节的时候,赵大爷撒手人寰,去世了。
他家仅给赵大爷治病,就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赵大娘也由于整日劳累,再加上悲伤过度,咳喘的老毛病也越来越重,最后病得下不了炕,更谈不上下地干活了,家庭生活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白天虽有我母亲及乡邻们轮流照顾赵大娘,晚上就靠他一人侍候赵大娘了,端屎送尿,煎药做饭……,生存压力之大,对孤儿寡母来说,可想而知。
经此变故,他不仅经常上课迟到,还三天两头的请假,学习成绩更是直线下降,没等毕业他就辍学了,回家务农挣工分,生活目的也变得简单,就是为了养家糊口。由于他为人忠厚老实又孝顺,下田劳动又肯卖力,还乐于助人,谁家有个大事小情,总会见到他帮忙的身影,深得乡亲们的喜爱。特别是在他精心照料下,赵大娘身体也慢慢康复,日子也过得不那么紧巴了,几年省吃俭用下来,攒下了些钱,把原来的三间破草屋,翻盖成两间一明的大瓦房,日子也慢慢好了起来,后经人撮合,娶了邻村老徐家贤惠漂亮的三姑娘,再后来生了个漂亮女儿,生活逐渐迈上正轨,也过上了属于自己的小日子。
改革开放后,他也去城里打工,由于意外事故,被砸死在工地上,年仅三十六岁,撇下媳妇和孤儿寡母。他媳妇没有改嫁,用他的死亡赔偿款供女儿上了大学,现在全家搬到长春,与女儿生活在一起。听说生活过得挺好,赵大娘现在也八十多岁了,身体还挺康健,总算得以颐养天年,给了我些许安慰! 隔墙望着赵高义家空闲的老屋,感慨万千,要是他还活着该多好啊!一起唠唠家常,一起聊聊往事,一起整两杯……。
炊烟慢慢消散,煮玉米的香味儿越来越浓,使我对故乡的追忆越来越远,还是大嫂的突然一声:“吃饭啦!”,把我从回忆中惊醒。只见大哥、大嫂已把满满一盆冒着热气、泛黄油亮的煮玉米,两大碗蒸土豆、茄子,还有几碟翠绿的韭菜咸菜、腌豆角、酸黄瓜,两小碗油泼辣子和蒜泥,还有一瓦罐浆水酸汤摆上餐桌,满满的家乡秋意!
大哥又笑眯眯地把存放多年的村酿小烧倒进碗里,我们就正式开始了“大吃二喝”,我啃着玉米,就着小菜,端碗喝口小烧,感觉家乡秋的味道,竟也如此浓烈!
原载《青年文学家》2022年6期
原载《青年文学家》2022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