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开三燕古都神秘的面纱，虔敬地欣赏尘封千年的古物，迎风而动，在细雨中穿行，有琮琮铮铮入耳；在古树上飘摇，有参差枝叶入目。一缕光阴倾泻于指尖，在迷蒙中叩响时光之门，透过沧桑岁月，似有一位故人，翕动一袭香衣，娉婷而来……
        屏息倾听飘过的柔美乐声，伴着律动的节奏，悠远深沉……恍然一位古典服饰的女子手执香扇，清秀脱俗，高高的发髻上摇动着金枝玉叶、宝润珠圆。唐代诗人戴叔伦曾即兴吟哦“新裁白苎胜红绡，玉佩珠缨金步摇”。步摇，古人将它佩戴在头发上，行走之时，下垂的金属珠玉会随之轻轻摇动，发出悦耳的声响，由此得名。古时常见它高高伫立在女子头上，有云髻冲天之势，或形如大树，上有飞鸟穿行；或貌似睡莲，其间金鱼游动；或贵肖金冠，缀满珍珠宝玉；或蓬如花草，随风茎叶颤摇…一步一摇曳，一颤一生姿。
        当这个散发着古典韵味、优雅气质的传统文化符号锁定于后人的视线，它堪称一部典籍。三燕古都出土的步摇来源于东晋末年冯素弗夫妇的墓冢。据《资治通鉴》所载，冯素弗，北燕太祖天王冯跋之弟，任十六国之北燕宰相。随着步摇从他的墓中出土，史料破译着这个传奇人物的人生：他慷慨有大志，姿貌魁伟，雄杰不群，北燕事业，素弗厥功至伟。透过这个成功男人看他背后的女人，她们应是兰情惠性，温柔似水，与夫君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她们勤劳聪慧，知书达礼，与夫君终生相守，共剪西窗烛，同听五更钟。轻摇颤动的步摇声在书房与厅堂间往返穿梭，为这个家谱上了一段儿温馨的曲调。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令夫人欣慰的是，她侍奉的历任七载宰相的夫君，溘然长逝后，国王竟然七次前来吊唁，哭声哀恸，声称失去了一棵国家的大树。殊不知，这棵大树的参天树冠下，应该有他未留姓名的妻子之功。
        所幸的是，我和这位佩戴步摇的夫人隔空相遇在同一座城市——三燕都城旧地朝阳。只是，逝者如斯，时间已将我们相隔了一千六百余年。故人不在，留下无数故事相传在三燕这块历史悠久、人杰地灵的龙城大地。难怪武侠小说大家金庸先生曾亲手为这座城市题词：“龙城朝阳，三燕故都，传奇慕容，华夏一脉。”
        历史文化一脉传承。步摇在商殷时代开始兴起，当时只有皇家贵族佩戴，这是富贵的象征，也是权力的标志。后来，发展到黎民百姓纷纷佩戴，演绎成美的化身。它的悠久历史有诗为证，诗经里早就有诗云：君子偕老，副笄六珈。战国时期也有描写步摇的古诗曰，“垂珠步摇，来排臣户”。人们喜欢步摇，不止于女人做饰品。据载，曾活动在东北地区的鲜卑族对步摇非常痴迷。三国时期，鲜卑族一部落首领莫护跋，因为非常倾慕汉人的步摇，所以请工匠为他做了一顶，日日佩戴着。后来，人们索性称呼他为“步摇”。古鲜卑语中，“步摇”和“慕容”两字相近，久而久之，慕容就成了家族的名称。可见，慕容家族的称呼竟与步摇有着颇深的渊源，诚然，对于慕容家族的故乡——三燕古都，因何也藏有步摇这一历史珍品，由慕容家族的得名足以给出世人最合理的答案。步摇，已成为这块古老大地上的传统文化，随着历史长河，传遍寰宇，源远流长。
        遍观遥遥走来的步摇，轻摇慢动，摇落悠远的时光，感触了无数诗人，“云鬓花颜金步摇”，步摇轻摇，貌美如花的杨玉环在步摇的衬托下，愈加妩媚动人。“簂步摇，轻将檀板敲，谩欹柳腰，罗裙半掩金步摇”，展现出一位翩翩起舞的女子，形若扶风弱柳，韵似江梅标致，踏着音乐的节奏袅袅娜娜，衣袂飘飘，头上步摇轻颤，美轮美奂。而“陇首多逢采桑女，荆钗蓬鬓短青裙”，再现了贫家女子因无钱买金步摇，所以用荆钗代替步摇斜插云鬓的场景。很有趣的是“风飘蹀躞步摇轻，相唤相呼去看灯”，元夕之夜，深宅闺房的女子，见窗外火树银花，禁不住偷偷溜出房间，轻呼相唤三五闺蜜，步摇清脆，款款玉步，在千门开锁万灯明的夜晚观灯赏月，女子们喜笑颜开。这情景同宋代辛弃疾的“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应有异曲同工之妙。而薛涛的“今日忽登虚境望，步摇冠翠一千峰”，以步摇冠为喻，展现高山如步摇冠翠、似云髻高耸。步摇直上的形状，也暗含着古人久已对上天心存敬畏。华夏始祖三皇五帝时代，敬重天地，按照春夏秋冬，各命名为苍天、昊天、旻天、上天。设立敬天台，时时去敬拜。后人们以不同的形式来演绎和表达敬拜的习俗，被称为中国国粹的京剧，它的旦角儿的头饰，与步摇大有相似之处，轻风拂翠小花黄，一动一摇醉戏乡。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古即有女为悦己者容的言辞。诗句“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描写一位芳龄女子美若芙蓉，鬓发间珠光宝气，步摇微颤。女子倚栏望眼欲穿，日复一日盼望叱咤风云的君王回到身边。岂知唯有残月伴她度过无数清冷的夜晚，女子因思念日久而梨花带雨、花容失色。诗经早有诗云，“终风且暴，顾我则笑”，“默默叹息，展矣君子，实劳我心”……这些诗句倾吐了那个时代女子的心声，或充满被遗弃的伤感，或是独守空房暗含刻骨思夫之情。
        遥想古代女子，她们无怨无悔充当男人背后的影子，视男人为一片天空，她们甘做家庭的羽毛，用体温庇护着家这只大鸟，辛劳之余，却时时不忘修炼自己。远古的嫘祖，为始祖黄帝之妻。黄帝为民造福，为社稷贡献终生。嫘祖，在一个优秀男人的背后，默默奉献自己的人生。在那个尚处在原始自然条件的时代，每天除了做好一位帝王之后外，还要不舍昼夜，苦心研究，历经无数个日日夜夜，终于发明了养蚕缫丝，予万众织衣，为人们御寒。或许她的头发上还没有做工考究、魅力四射的步摇，但是，她每天除了侍奉自己日理万机的夫君外，一定不会忘记早起当窗理云鬓，对镜插上一根自己喜欢的、很有品味的簪子，将自己梳理得干净利落。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温暖着家里每一个成员，温馨着一个家庭，随着辉煌灿烂的远古文化长河，传颂于世世代代。
        步摇悠悠，伴着女子的脚步，徜徉在时光的海洋。曾见证无数普通但受人敬仰的女子，被文人墨客记载在《列女传》以及各种历史典籍中，千古流传，成为世人的生动教材。提起古代奇女子，作为三燕古都的后人们，怎能不立刻忆起慕容家族的冼夫人？！她是冯素弗后裔冯宝的妻子。这位女子名为冼英，是岭南百越一支实力超强的部落首领后人。她一生不爱红装爱武装，少女时代，就摘下步摇，着上战袍，驰骋疆场。她智勇双全，表现出非凡的政治智慧与人格魅力。冷兵器时代的战场，近身肉搏，刀刀见血，冼夫人奋勇杀敌，坚强勇敢，及笄后就被各部族推举为大首领。当这位女子首领遇上英俊的高凉太守冯宝，一个女中豪杰，一个才清志高，携手步入了婚姻殿堂。孰知，历史因为她们而被刷新。婚后，夫妻志同道合，并肩奋斗，致力于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使孤悬海外的海南岛与大陆融为一体，力专百粤群氛净，心护南朝一寸丹。为一方百姓谋福祉，为国家统一尽全力，让海南岛由原来的王治不及，乱象纷呈变为百姓安居乐业，处处风景如画。冼夫人一生历经了梁、陈、隋数个朝代，因功绩卓著而受人景仰，曾得到了周恩来总理“中国巾帼英雄第一人”的高度赞誉。其实，自从读到冼夫人故事时起，内心就一直有个热切的愿望，能有幸前往冼夫人的故里——广东茂名的冼庙，再赴她的驻地海南岛，观瞻她的塑像，拜谒她面临亲情与国事抉择之际，教育儿子“我以忠贞事两朝，不能借汝而负国”的大义气节；拜谒她冲破封建社会的藩篱，做出世人惊叹之伟业。想必冯素弗夫妇若得知冯氏家族有如此优秀的夫人，定当无比欣慰和自豪。
        步摇，缀玉联珠，佩德音绕，摇动出一段悠远的时光。曾任三燕宰相的冯素弗之妻子，将步摇戴在头上香消玉殒，为后人们留下了打开历史之门的钥匙。设想一下，如若那些故人穿越至今，看到今日的景象，不知作何感想……
        清风拂碧水，似有故人来。步摇，一个尘封于历史的情感符号，穿越几千年的风雨沧桑，依然以惊艳之姿，挺立于喧嚣俗世，还原一段美丽的记忆和光辉。
        总有一个物件，会在不经意间，让我们心生敬意、留恋，流下泪水。
                                           原载《散文百家》2022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