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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11 18:09:31 

庭院浅浅


魏红莲
       “庭院深深深几许”,好有意境的句子。怨不得晚欧阳修七十七年出生的李清照“酷爱之”,引用在《临江仙》做首句;九百年后的琼瑶也喜欢得“不得了”,借用来做小说的名字。但是,细读起来,深深庭院里的人,似乎都不怎么快乐。如此,倒不如庭院浅浅,却心生欢喜了。   
        我的庭院很浅,却含容着深宅大院都盛不下的快乐。院子东西方向和房子一般长,10米;南北方向连院墙在内,只有4米。进了大门,我五六步就能跨过院子和屋门前的三级台阶,进入屋子;大成步子大,三四步足矣;畅畅最了不起,在她五六岁时,只用一步——她开门看雪,脚下一滑,直接从屋门出溜到大门洞里,被门槛挡住才罢。
         大门外,我家的院墙和前面人家房子的后墙之间,是一条窄窄的胡同。
         院墙不高,用捡来的旧砖头单砖砌成。简易门楼里的两扇大门,只有夜晚才关起来。门外西首贴着院墙,有一丛金银花,即清热解毒的中药双花,一年中有大半年香气馥郁。
         门内东侧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与鲁迅先生的枣树不同的是,它们自幼栽植在同一个土坑里,并肩生长。这有个缘故:畅畅爱吃枣,我和大成一直憧憬着有一个自己的院子,可以为她栽一株枣树。如今有了自己的地盘,尽管狭小,栽株树的地方还是能匀出来的。不过老人们说,院内不宜栽独木,是为“困”也。一株已属勉强,两株怎能施展得开!心有不甘的大成便想了这么个法子,既栽了树,又破了困。
         枣树下,对着东窗,是一口井。那时刚盖完房子,一时接不上自来水,大成看到附近的老住户院里有井,便自己动手,挖下去一人深的时候,听到地下有轻微的嗡嗡声,用力一镐头刨下去,清水忽地涌了出来!那一霎,欣喜消弭了劳累。水是过路的地表水,砌好的井不到5米深,也没安辘轳,先是拽着井绳往上拔水,后来安水泵抽水,都挺方便的。院里西面,借着院墙搭个小棚子,里面盛着燃煤、木柴及锹、镐等一些生活用具。
         燕子们每年清明过后从南方回来,住进屋檐下的旧巢。那一年倒春寒,旧巢还在修补,潇潇冷雨中,两只燕子落在晾衣服的铁丝上,瑟瑟的,不时扑拉几下翅膀,抖落身上的水珠。它们依偎着,互相梳理羽毛,轻声地呢喃着。这画面该叫风雨相依吧?那一刻,心中满溢温馨,眼前的燕子忽然模糊了。
         枣树总要到春末才发芽,嫩嫩的新叶闪着蜡光,成就一种颜色的经典叫“枣芽绿”。东窗下,十几盆谷雨时刚从屋里搬出来的花花草草,展叶含苞,跃跃欲试地要给我个好看。一只身形纤细羽毛洁净的麻雀,趔趔趄趄地振翅欲飞,几番努力却只是在原地打转,想是还没有“出飞儿”。我抓住它放进自行车筐,等待它父母来救援,怕它受凉,筐底垫上一个棉垫。可它不领情,挣扎着跳下地,躲进花盆的空隙。
         枣树开花已是夏初,时近小满。不知道那么清淡的花香,怎么引来的蜜蜂,小精灵们嗡嗡嘤嘤地唱着歌采蜜,并不理会我伺探的目光。不是所有的枣花都能结实,多数会在与叶柄相连的地方整朵掉落。我虽然没有“翠凤毛翎扎帚杈”,每天一层薄薄的落花还是得扫起来。已经成形的枣子,也会陆续地掉个不停,直到成长到足够大,才算坐住。
         最喜仲夏时候,天亮得早,人还在睡,鸟儿却醒了。叽叽喳喳的叫声,从纱窗孔隙流进来,饱含一股清凉,反使半睡半醒中人愈觉安静怡然。笠翁言“闻鸟宜于清晨静卧之时”,无亲身体会不作此语。
         麻雀是常客,它们落在枣树或晾衣绳上,探头探脑地观察我的家人。我在厨房弄撒了米,扫起来抛到小棚子的水泥顶上,然后躲进屋里。透过窗玻璃,看见一只麻雀悄悄地落下来,它并不忙着啄食,而是警惕地逡巡着,觉得没有危险,才呼朋引伴,尽食而去。有时我静静地坐在枣树下的井台上看书,听麻雀们在头顶聊天或是谈恋爱。然而有时它们却是在吵架,吵翻了,还是动嘴,别看麻雀体型小,鹐起架来不要命,各叼着对方的羽毛不松口,从树上跌落到我脚前的地上,扑棱成一团。让我敬佩的是,吵过了,鹐过了,发现吃的,还会叫上对方,麻雀从来不吃独食。
         另一种精灵比麻雀安静得多,却不能忽视它们的存在。那天一早我在厨房忙活,出去扫院子的大成笑嘻嘻地进来,神秘地拉住我的手,把我拽到屋门外的台阶上。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一块苞米粒儿大的小石头,静静地悬在离地二尺高的空中。我大感诧异,他却不肯松手容我近前观看,只叫我猜。我哪里猜得出!他领我近前,和阳光同一角度,这才看清,小石头的上方,是一面大蜘蛛网,上端两股蛛丝挂在晾衣绳上,左右几股斜拉住无花果和石榴枝,朝下一段细丝坠着这块小石头,保持一张网的平展。蜘蛛的奇思妙想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它是怎样把小石头吊起来,创造出这个奇迹的呢?
        还有一种体形较小的蜘蛛,颜色不一,肚子只有绿豆粒大。奇就奇在它们背部的图案上,竟然活脱脱一张商场里卖服装用的塑料模特的脸,眼睛鼻子嘴俱全,唇形堪称完美。若身体是黑的,图案就是白的;若身体是碧绿的,图案就是朱红的;若身体是银灰色的,图案就是粉紫的。它们喜欢潮湿的环境,在我的花草间织一张张碗口大的网,网的中间,往往是一排英文字母,至于是否能拼出单词就不知道了。
        偶尔也有不速之客,那是一只金黄的蟾蜍。它在我家院里居住过一个夏天,晚上出来活动,白天躲在墙洞里纳凉。偶然遇到它,我会对面蹲下来,两只手撑在地上,期望这样的姿势,使它在心理上对我产生亲近感。然后就其爬行时碰歪花草之事,对它提出批评。它并不躲避,睁着一对鼓溜溜的大眼睛,做洗耳恭听状,一副“有意见尽管提,反正我也不改”的表情。
        那只小猫却是畅畅请来的。一天中午,大成在枣树的荫凉里劈木头,外面传来微弱的猫叫声。他未及放下手里的活计,畅畅已从“浅闺”里蹿了出来。胡同里,一只猫咪摇摇晃晃地向我们走来,它小小的,刚满月的样子,并不怕人。这是一只漂亮的猫咪,除了四爪和尾巴尖儿是白色,余处皆黑。它瘦弱,肚子瘪瘪的,有气无力。我们立马判断出它是饿的,于是我负责买面包,大成给它倒一碗水。畅畅丢下作业和动画片,找来木棍儿、布条,动手为它制作玩具。吃饱喝足,它来了精神头儿,双目炯炯,闪展腾挪,和畅畅在院里嬉闹得不亦乐乎。
         天越来越热,中伏正逢夏季最后一个节气大暑。连雨天里,一阵微风吹进来,我们亲手穿制的帘子轻轻地摆动,发出细碎的噼啪声。站在帘内望出去,屋门前台阶的缝隙里,有了隐隐的绿苔;院门外胡同南墙下,草色青翠。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句子,不禁哑然失笑。
        紧跟着入秋了,夜里蟋蟀叫得动听。白天并没瞧见它们,侧耳凝神,鸣声发自南墙根儿。此后一宿凉似一宿,居然有两只蟋蟀躲进我的卧室避寒。满月夜,舍不得拉上窗帘,它们便在透过窗玻璃的皎洁里,为我吟唱催眠曲。
         秋天是获益的季节,枣树栽下的第二年,便奉献给我们四颗枣子。那时我和大成都已下岗,为偿还建房时欠的外债,留我在家照看孩子,他出去打工。中秋节的晚上,只有我和五岁的畅畅在家,摘下红彤彤的枣子,放在她的手心里,教她双手捧着,先敬了当空那轮普照九州的皓月。畅畅至今都记得这个仪式,而她在月光里烂漫的笑容,也是我记忆中最纯净最美丽的画面。
         寒冬里似乎无甚趣事,除非下大雪。大成畅畅欢呼雀跃,跑去堆雪人,我怕冷,躲在窗里欣赏。父女俩很有艺术天分,堆的雪人别开生面,逗引得邻家小孩跑进跑出,一院子的闹闹腾腾。
         雪可遇不可求,麻雀却自己撞上窗来。一个严寒的夜晚,我们正看电视,忽然听到“砰砰”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撞击玻璃,连续不断。大成有经验,知道定是一只迷路的麻雀。麻雀的眼睛在黑夜里看不清东西,屋内明亮的灯光吸引了它,便不顾一切地扑过来,却不知道隔着坚硬的玻璃。畅畅说,这样撞很疼吧?麻雀会不会受伤?大成说,咱们把灯和电视关了吧。我说,那它再去别人家撞怎么办?畅畅说,麻雀要是进屋就好了。一语提醒大成,出去不一会儿,便把那只晕头转向的麻雀捉了进来。我接在手里,它的头部在我的掌握之外,脖子扭动着,圆圆的眼睛里满是怀疑和惊恐,小小的身体怦怦地跳动,宛若我握着的是一颗心脏。我说,呀,吓着它了。畅畅说,快给我!她接过去后马上松开手,小生灵重获自由,慌乱地寻找出路,我们赶紧关闭电视和电灯,让它在黑暗中安静下来。就这样,容留它在我家借宿一宵。
         这四季都有故事的浅浅庭院,三间砖木结构的平房,是畅畅三岁那年,大成单位批的一块地皮,分给没有住房的青年职工自建。一共三排、每排三栋,左右房檐几乎连在一起,前后房子的距离只有6米。九家如一个米字,我家恰好坐落最中间。打地基的时候,一位旁观的文雅老者说,这家的风水最好,八面来财。我说,有四邻八舍贵人相助,我这是好风八面。老先生笑了,说,非宅是卜,唯邻是卜,你也是四邻八舍的贵人啊。
        因为每家都有人和大成同一单位,且年龄相仿,不久便都熟悉起来。熟不拘礼,大家可以在各自的院子里,互相说笑。即便中间隔着一家,也不过把声音提高一点罢了。小孩子们凑在一起玩耍,消融了独生子女的孤独。
        我擅长养花,便捡他们喜欢的品类繁育,连盆奉送;大成做滑冰车拿手,每家小孩有份。天还未冷,窗户钉塑料用的秫秸已有人为我们准备好;雪后谁先上了房顶,一溜三家的积雪都扫利落。
         早晨,东邻的孩子对我说,呀!枣儿又红圈儿了,等红透了,可别忘了我啊。傍晚,西舍的女人双手掬给我一捧茉莉花,说,撒在枕头边上,睡觉可香了。
         邻居经过我家门口的时候,会靠在大门上同我们闲话几句。他们养的小狗,趁机钻进屋里,各个房间转一圈,再若无其事地跑出来,蹲在我们脚下,仰着脸快乐地摇晃着尾巴。
                               原载《散文百家》2024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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