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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16 11:01:40 

二 叔


段洪恩
        要说我二叔的长相,看一眼笑死你,小个子,罗圈腿,驼背,五官就像包心菜的顶儿都往一块儿挤着长,和别人一边大一样的脸,他的看着就显得比别人大,因为空白地太多,特别是他那牙,里出外进的排列不整齐,所以每到说话的时候,一张嘴声音没出来,哈喇子倒先流出来了,不得不赶紧“吸溜”一下,村里小学教唱歌的女老师背地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半拍起”。
        我们老家这儿有句俗语,叫“色(shai)不济,唱好戏”,就这副连百分之一回头率都没有的尊容,却丝毫也没影响他在我们生活的这条山沟里多年来出尽了风头,因为二叔有整个村子里谁也没有的专业特长,文明点儿说叫葬礼主持人,说土了叫“支客(qie)的”,那水平在我们这十里八村的,可以说是独     一无二。用二婶的话说,你二叔浑身都是宝,全村每家的风水运气都长在他身上。
        先说他那双手,皴得象老榆树皮,黑的象粪叉子,却灵巧得很,拿过一张白纸三叠两叠之后,用剪子一绞,再一翻一抖,“唰”一条精巧别致毛茸茸胖乎乎的招魂幡就完成了;几根干草,在他手里三转两转,转眼间就编出一个圆圆的五谷囤儿来,放在棺材头上,保证连谷子粒儿都漏不出来;还有,糊打狗棒子,剪纸钱,都是他的拿手活儿,可惜的就是这些东西实在是登不了大雅之堂,不然的话,二叔的这些作品绝对可以参加民间工艺品评奖。
        再说他那双眼晴,别看眯缝着不大点,五分之四的眼珠子都被眼皮给遮挡得不见天日,可就是有神,在葬礼上就像鹰在空中可以看到地上的每个角落一样,每一个不合规矩的行为,他都会及时发现,及时制止,哪个环节的进度快慢,他都会随时看到,随时调整 ,绝不会出现一丝一毫的紕漏 。不管是本村的熟人还是处边来的生人,不用问身份,不用问特长,一眼看过去,他安排你在葬礼中所担当的角保准让你自己和旁观的人都认为合适恰当,葬礼上,每个偸奸取巧,藏力耍滑的无一例处都会被他揪出来“示众”。
        还有他那付破锣嗓子,沙哑却不失威严,在众多的葬礼上,什么村官乡官,甚至是县官市官他都指挥过,让你跪倒你就得跪倒,让你磕头你就得磕头,和战场上的指挥员没什么两样,说一不二,从来没有人敢和他犟过嘴。
        最特殊的还得算他那记忆力极强的脑袋,把复杂的葬礼程序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从人死了从炕上抬到门板上,再从门板上抬到棺材里入敛,入敛的时候,什么人可以上前,什么人不可以上前,怎样避免活人的人影儿照到死人身上,怎样避免活人的泪掉到死人身上,怎样盖棺盖,怎样钉钉子,抬棺材的时候怎样绑八杠,十六杠,三十二杠他都门儿清,可惜后来都改成火化了,他的这项特长也就没用了,让他觉得好遗憾。出缤的时候,家人、亲属、朋友、街坊每个人应该走什么位置,子女们什么时候才能哭,什么时候不能哭,还有什么时候为死者送浆水、送盘緾,怎样开光,怎么指路,纸扎的小车子怎么摆放,金童玉女谁在左谁在右,还有人们想都想不到但是他却能说上来的哪个环节哪个规矩错了,死者会上不去天堂或者在天堂入不上户口说不上媳妇,或者在天堂会变成瞎子聋子受穷遭罪等等等等就没有他说不上来的。
        正因为二叔有这样“渊博”的知识,所以哪家死了人二叔要是不到,大家都会感到束手无策,无所适从。
        好在二叔从来没为此端过架子,只要听着信儿,一准会不请自到,金口一开,不管场面怎么乱,秩序马上井然。因此,在我们这儿,哪家葬礼如果没有二叔做主持,那就等于降了档次。难怪,人人尊敬的乡长在经历过一次二叔主持的葬礼之后都无不感慨地说:“这老头儿,真是个“人物儿””。
        二叔自然也觉得自己是个“人物儿”,心安理得的在丧礼的前后接受着人们的服从和恭敬之后,再把小脸喝得紫红提着一只鸡两瓶酒或者几根香肠什么的迈着轻飘飘的八字步回家。有时候村里的小青年们“不尿他这一壶”,挖苦他是搞封建迷信的“高手”时,他总是一脸的不屑,心里却说,一招儿鲜,吃遍天,不用嫉妒,你家死人的时候你爹也得来请我,你请我我还不一定去呢。
        不管怎么说,二叔在大多数人的眼里的的确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惜,去年秋天,这位为村里乡亲们义务服务了多年的人,遭遇了一场车祸,还没等救护车把他拉到医院,就一命归西了。村里的人都非常惋惜地说,这么能耐个人,怎么老天爷不睁眼,把他给叫走了呢?
        在安葬二叔的时候,人们可真是犯了难,按二叔的说法,车祸死亡应该算是“横死”,要有一套比正常葬礼更复杂的程序才能入祖坟,不然的话影响了族人的福禄寿,族人会不让他进祖坟的。
        可是,唯一一个懂这种程序的人又死了,而且犯“忌讳”的又是他本人,别人不知道杀什么色的公鸡怎么杀?不知道把鸡血洒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那些嘟嘟囔囔的咒语怎么念?更不知道把红布条儿白布条儿黑布条儿拴在什么地方?葬礼进行不下去了……。
        大家屋里屋外七嘴八舌呛呛了一天,总是不得要领,本来当天就应该让二叔入土为安,但是,直到第二天已经东方发白,还是没有人说出来骨灰的安放程序。
        急得二婶哭啼啼地和人们说,大家想想办法啊,这骨灰总不能老在家里放着啊。第二天眼看要晌午了,二叔当屠夫的侄子二愣憋不住了,说:“炼人炉那地方,风水硬,在那里边炼过来的人到阴间什么人都不敢难为,再说了,二叔自己什么都懂,在阴间还能吃亏吗。”一句话点醒了一群懵懂人,大家一听,二楞说的有道理。其实,没道理也没有别的办法,于是,由村主任做主,征求二婶同意以后,一切程序从简,在山上挖好了坑,什么仪式也没有,就把二叔的骨灰草草埋了,那场面既不规范也不隆重,简直和埋一个死猪死狗死小鸡差不多。
        更可惜的是,从此以后,谁家死人的葬礼都变得简单而随便了,和二叔一个模式,也没见谁家时候出现什么后续反应。
        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村里一些到了岁数的人,还时常怀念起二叔活着时候那些隆重气派的葬礼,叹息自己死后的葬礼也要变得简单而随便了……
        小青年们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值得欣慰的是,二叔死的第五年,二叔的孙子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
                             原载《短篇小说》202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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