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多栖息在室外,尤以生长着茂盛植物的山野、菜园、院落居多。而蛐蛐除了露天宿营以外,也有很多寄居在居室内的犄角旮旯,所以我们见到蛐蛐时候比见到蝈蝈更多,捕捉蛐蛐也比捕捉蝈蝈更容易些。蝈蝈嘴上的啮齿看上去十分尖利,你去抓它,弄不好就会被它咬上一口;蛐蛐则没有什么太厉害的保护自己的武器,除非我们可怜它,否则抓住它是不费吹灰之力的。
但我还是更喜欢蝈蝈。喜欢它的欢快,喜欢它的灵秀,喜欢它不知疲倦的生命歌吟。盛夏不是蝈蝈叫声最大的季节,也许是阳光太毒,也许是空气太闷,也许是万物还没展现出它们最丰满的力量来。秋天就不同了,玉米长成了棒子,高粱穗子显得越发沉甸而酡红,满山的大枣星星一样如火如荼点亮了周遭。兴奋的还有虫族,虫族里数蝈蝈高歌得最早,歌唱得最勤、最清脆、最洪亮。秋天的早晨下露水了,蝈蝈吸吮完一天的雨露便开始从朝到暮、只要没有干扰便无止无休地进行乐音大奏鸣。它嘴中发出的抑或翅膀振动出的音响是乐音,绝对不是噪声。你听,“嗞嗞嗞,嗞嗞嗞”,它的叫声多么有节奏,多么和谐悦耳!比蛐蛐的叫声婉转,比知了的叫声悠扬……
蝈蝈警惕性很强,当我们走近它哪怕半步,它也会收住羽翅、屏住呼吸、中止欢唱。为了能让蝈蝈把演唱会多开一会儿,每当来到一片有蝈蝈的园林时,我会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生怕扰了它的兴,生怕它停止歌唱。
一大早,出去遛弯儿,经常可以看到几个小贩手掐几个蝈蝈笼在早市上售卖。小贩往板凳上一坐,不用吆喝,安之若素。因为吮吸晨露的蝈蝈自己就会“嗞嗞”地叫个不停,是最有效的广告。蝈蝈笼用高粱秸秆及其扒下来的细篾儿扎成,圆柱体。秸秆是“窗框”,细篾儿是窗棂,笼子镂空、开放,没有玻璃,空气清新,流通十分顺畅。小贩给蝈蝈准备了草叶、菜叶等吃食。蝈蝈趴在叶子上,边叫边用前足扒拉,一对触角试探,进食器一点一点啃噬叶片。一边吃,一边叫——背部薄膜似的翅膀振动发声,惊醒梦中人,给闲庭信步的人们伴奏。
《诗经·周南·螽斯》写道: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蝈蝈,古称“聒聒”,属昆虫纲里的螽斯科。正像《诗经》里描述的那样,蝈蝈繁殖量大,叫声响亮、纷杂,寄托了人们生生不息、祈求多子多福的美好愿望。蝈蝈的生存周期只有100多天,但能多次繁殖,繁殖数代,它们以量取胜,在地球上绵延几亿年不绝。
童年时看过同伴捉蝈蝈、扎过蝈蝈笼、用菜叶喂笼中蝈蝈的情景。他告诉我蝈蝈家族并非所有的种群都能发声、歌唱,长着向上撅着的、挺大尾巴的雄蝈蝈就是个不能吐出一点声儿来的哑巴。是的,大尾巴蝈蝈看起来是很丑陋的,不在于它尾大不掉,而是因为它哑口无声。一个生命没有声音便没有了精气神。当时我羡慕同伴的勇敢和机巧,我因为胆小和懦弱,直到现在还没有捉到过一只蝈蝈专门为我唱歌。我没问过那个伙伴成年后是否在深秋时节踏着白露去为儿子捉上一只蝈蝈,我知道的是现在许多孩子放假后已不再上山捉虫戏鸟,而是写书本上连篇累牍的数字和字母……蝈蝈,不光文人墨客们冷落了你,连过去最亲近你的农家子弟现在也要疏远你、忘记你了。
还好,蝈蝈,今夜有人为你弹琴,为你唱和。你唱生命之奇,我和自然之美;你唱天籁之音,我著文字之美。“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若不赏,归卧故山秋”。蝈蝈,莫非你也有“推敲”的际遇?莫非你是天下文人的前世托生……
原载《辽宁日报》2025年8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