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雨,绵绵不绝,一场接一场,将泥土泡得松软,连空气里也弥漫着土腥味。雨停了,孩子们四处活动,他们的眼睛亮晶晶的,在灌木从里扫来扫去。我领他们上山,原想教他们认识蘑菇,谁知蘑菇没见着,却见几片褐色的树舌长在腐木上。
我正准备带孩子们回去,忽然看见青石板上贴着几块暗绿色的团状物--是地软!我心头一喜,比寻到蘑菇还要欢喜。我掀开枯草,它们便完整地露了出来,湿漉漉的,乡亲们把这东西唤作地瓜皮。
地瓜皮变于燥后会缩作一团,呈灰黑色,与枯草无异,吸饱了雨水,它就会显出真容,肥嫩透亮,绿得可人,摸上去滑腻有弹性。老人们都说,雨后第二日清晨是采撷地瓜皮的最佳时间,如果被太阳一晒,它就老了。
记得少时,外祖母常差我去采地瓜皮。我拎着一个小篮子,踏着露水,在田埂边、石板上寻觅,寻着了,便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地瓜皮揭起。回家后,外祖母将地瓜皮泡在清水里,附在其身上的泥沙便渐渐沉人盆底。她一面将地瓜皮撕成小块,一面挑出里面的柴棍草屑,极有耐心。我坐在一旁看着,觉得这工序比绣花还要精细。
“慢工出细活,”外祖母总说,“吃着才不牙碜。”
洗净的地瓜皮,或炒鸡蛋,或拌豆腐,皆是美味。我尤爱外枸祖母做的地瓜皮包子,咬一口,那滑嫩的口感在齿间流连,带着雨后的清香。如今外祖母已故去多年,那味道也只能被我珍藏在记忆里。
前些日子,我在集市见人卖晒干的地瓜皮,价格不菲。摊主说那是从山里采的,纯天然。我买了一些回家,照记忆中的法子去做地瓜皮包子,却怎么也做不出当年的味道。想来不是地瓜皮变了,而是吃地瓜皮的人变了。
“这是什么东西?"孩子们的话拉回了我的思绪,从们见我采地瓜皮,很是好奇。他们一开始不敢碰地瓜皮,后来在我的鼓励下,才怯怯地捏起一块仔细地观察起来。
“像果冻。”一个说。
“像海带。”另一个说。
我听了大笑。他们怕是很难理解我当年对地瓜皮的感情了,因为于他们而言,这不过是一种新奇的野菜;于我,却是连着血脉与爱的美食。
雨又下了起来,我们匆匆下山。篮子里的地瓜衘衅不多,但足够炒一盘鸡蛋。我想,今晚定要教孩子们认认真真洗一回地瓜皮,让他们知道,有些味道,是需要耐心等待的。
地瓜皮躺在清水里,慢慢舒展,仿佛在回忆着雨中的往事。
原载《少年写作》2025年第3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