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筋,混凝土,高速公路,高楼,大厦,手机,互联网,超市,汽车,火车,地铁,飞机,工厂等等的现代生活元素已经充斥了我们的全部生活,也遮蔽了我们对乡村有限的记忆。几十年过去了,乡村在锐减,城镇在膨胀,越来越多的人对乡村,泥土,庄稼,乡间的人,乡间的事,乡间的动物,乡间的植物,乡间的生活,都已经陌生了,有的人甚至已经分不清小麦和韭菜,油菜和萝卜,更多的人已经无法重温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我们来自泥土,来自乡村,可是我们已经迷失了回家的路,我们的大脑皮层对乡村残存的储存已经变得迷蒙模糊似是而非了。
博尔赫斯在其散文《失明》中写道:“我的失明不是戏剧性的。那些突然失明的人才是戏剧性,那是一闪光,突然之间没有的,而对我来说,这个缓慢的黄昏﹙这种缓慢的丧失视力﹚早在我开始看东西的时候就开始了。从1899年就开始了这个缓慢的黄昏,持续了半个多世纪,没有戏剧性的时刻。”从博尔赫斯的文字中,我们不难看出我们对乡村残存的记忆与这种缓慢的黄昏是多么相似啊。这种比喻是无与伦比的,缓慢的黄昏其实是一个蒙太奇手法,由于终点的渐进,很容易导致我们对起点的怀疑和模糊。目下,我们对乡村的失忆不正是这样一种状态吗?
对乡村的失忆已经成了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通病,我们忘记了我们回乡的路,我们迷失了我们固有的家园。那些残存在我们大脑中的记忆碎片又变得那么支离破碎,即使我们搜肠刮肚地悉心打捞,也不会有多少收获。我们只是懵懵懂懂地知道我们来自乡村,来自泥土,可是其中的细节我们却不得而知。
在接触袁海胜的文字之前,我常常陷入这样的焦虑之中,不能自拔。那年在朝阳县六家子镇魏营子村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对乡村感触深刻的文字深深地打动了我。袁海胜性豪爽,侠肝义胆的那种,直至我们后来成为好朋友,我们在文字上有了更为深入的交流,而我对他的文字就有了比较深刻的认识。袁海胜有着扎实的农村生活经历和丰富的社会阅历,他是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作家,当时他就出版过散文集《月色河边》,散文路子很宽。在他的笔下,文字获得了最大限度的自由,几乎没有不可以成为散文的东西。因此,他的散文就呈现出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游刃有余的感觉。作为散文爱好者和习作者,我也阅读了国内,甚至国外相当一批作家的散文作品,尤其是对当下活跃在网络上的散文作家和主流纸媒中散文作家作品都有一些广泛的涉猎,我觉得,袁海胜的文字既没有沾染太多的网络习气,也没有盲目追随主流纸媒散文潮流的痕迹,二十多年间,他就是安安静静地经营者自己的文字,这一点,真的令人感动。当下是一个泛散文时代,网络产生了一大批散文写手,也产生了大量的散文作品。可是,当我们徜徉在这些文字中时,我们就很容易发现一个突出的问题,我们的大多散文是无病呻吟的矫揉造作,缺乏作者的真情实感,缺乏作者自我的在场。我们写了什么,表达了什么,往往连我们自己都不得而知。读袁海胜的散文,就没有这种感觉。
袁海胜在他的散文《爱的语言》中写道:“爱,是人生的一种哲学。爱,是在最寂寞、最孤独、最痛苦、最无奈时,出现窗口的第一点星光。爱的表达方式有无数种。爱是一种容器。爱是大海,有时也是小溪或是一滴水。爱更像数不清的水分子,无声的滋润,悄悄的呵护;再硬的石头,也能生出绿色,开出花朵……”这是袁兄对生活理解的真谛,对生活充满的感恩,他用文字淋漓尽致地来表达。“南房申的天永远是纯净的湛蓝,一点杂质都没有,碧透碧透的。现在,要看到这样纯净的天空,就得走很远的路,到很远的乡下去……”他的文章中,这样的文字比比皆是,我们知道,一个作家,一个人,他必须要有自己的根,自己的灵魂寓所,自己的思想主线,他的文字始终没有脱离他眷恋的乡土。《老家农事》中的镐、铁锨、铁耙、犁等在农村司空见惯的农具,也写出了在作者的生命历程中对这些农具的独特的体验;《旧时农具》把条筐、耙子、镰刀、拘绳、粪筐粪叉、煤油灯等已被历史淘汰的物什,虽然这些东西早已退出了人们的生活视线,但在他的文字里却得到了生动的再现,使我们的记忆得到了又一次的复活。他的这些文字不仅真切刻画了那个时期农村的社会面貌,而且注入了作者个人的生活史和对农村、农民的深厚感情,同时也勾起了与作者有着共同生活经历的人们尘封已久的记忆,达到了源于自身又高于自身的目的,使文字获得了更广泛意义上的新生。
他的散文没有那种扭捏作态的做作之气,文中常常透露出一股鲜活流动的生气,既没有沉闷的感觉,也没有枯燥的说理气息。《草原簪花》等很多游记篇什的从头至尾、字里行间都流露着一种温暖之感,一种落日西下夕阳笼罩的黄昏之感,读来令人陶醉不已,这种感觉有一种很强的磁场效应,这是文字的独特魅力所在。
他的散文《父亲》,谋篇精致,感情充沛,在浓郁的黄昏气息中灌注着自己的真切感受,文章从父亲的性格说起,从生活中点点滴滴细节汲取精华,写出了父亲对我们的无限关爱。其实,散文中真情实感的缺失正是当下散文的软肋,许多作家过分依赖散文的形式和文字感觉,而忽视了这一点。伍尔夫在她的随笔集《书和画像》一书中的《蒙田》篇中写到:“我们毫不怀疑,她书写的正是他自己。他不训人,不说教,他不表明他 跟别人不一样的人。他要做的是就是把自己描写下来,告诉别人,说出真实情况,而这却是一条崎岖不平的路,比表面看来要难走得多。”伍尔夫的话让我们沉思,她虽然写的是蒙田,但是她的这段话同样是适合散文家的。文字就得有自己的真情实况,要把自己描写下来,我想这一点袁兄做到了。这是他的第二本散文集,我们随便打开他的每一篇散文,文字中都会有作者的影子,这种描写自己的真情实况就会流露出来。
我喜欢袁兄《永不锈蚀的钥匙》这本书的名字,她能洗涤人的心灵,净化人的灵魂,培植人的善念,陶冶人的情操。多好的书名,浑身上下都洋溢着那种春天般的温暖。读完书稿,这种感觉久久不肯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