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滚着,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锅在‘洋炉子’上,和炉子都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读着朱自清先生这样的描写,你的鼻子、你的嘴巴有没有发生条件发射?!我是有的,现在,我手捧着书,仿佛那一个个的文字幻化成一缕缕热气腾腾的豆腐香顺着我的鼻子一路下行,导致嘴巴不停的吞咽着唾液,肚子也跟着叽里咕噜的直叫唤。恰好提醒了我,厨房还有半块白嫩的卤水豆腐,再浇几滴纯豆子酿成的酱油,切几根翠生生的小葱用来果腹了。这个豆腐可是来之不易,现今的城里很少可以买到卤水点出来的豆腐了,是老公大清早的跑很远的路,慕名从乡下特意买回的,口感像极了儿时的味道。
小时候家里穷,“豆腐”绝对称得上是奢侈食品,一年也难得吃上一块。只有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奶奶才会叫我去拿放在柜上那个大号的写着“为人民服务”的大白搪瓷缸子,接下来的事情我都会伴着奶奶话语的余音一溜小跑的完成。因为我每一天都在盼望着,盼着奶奶叫我去把她从柜上取下来,去耳房(厢房),从吊在房梁上的袋子里,舀出来满满一大缸子黄灿灿的豆子。接下来就是在炊烟升起的时间小心翼翼地跑到胡同口,紧紧地抱着那大白搪瓷缸子,等着从村东头响起的吆喝声……“呦,家里来人了吧!”,“嗯!”,“哪来的?”,“北京我大姑!”胡同口总会重复这样的对话,每次有人询问,我都死死抱着那个大缸子,仿佛下地回来的叔叔婶子会抢似的。“捡豆腐喽……”远远的从听见那声吆喝起,我就踮起脚尖,朝着东边不停的伸长脖子张望,直到那穿着碎花小褂,甩着两根长长的麻花辫,担着两只水桶的颤颤巍巍的身影拐到三岔口的主路上来。我的心仿佛才落地,“三婶,捡块豆腐!”,“家里来客啦!”,“嗯,嗯”。嘴里机械的答着,眼睛却一直盯着那桶里泡在水中白白、嫩嫩的豆腐。那嫩滑的样子,我想肯定是比西施的肌肤更柔软细腻的。“小傻子,豆子给我倒后面桶里,回家取碗去,要不豆腐你用手捧着?!哈哈哈”被三婶的大笑惊醒到的我,立刻涨红了脸,连忙往家跑,边跑还边喊“你可别走,等着我,马上!”,后面就会立刻再响起一串爽朗的笑声……
等我长大了才知道,原来这美味鲜嫩的豆腐也不都是用村东头那个石头碾子碾碎黄豆做成的,那醇香的黄豆磨制出来的也不单纯是那白嫩的大方块,还有文人吟咏的“石膏化后浓乳酪,水沫挑成皱成衣”的豆腐皮;“家用为宜客非用,合家高会命相依”的豆腐脑;“剁作银条垂缕骨,划为玉段载脂肥”的豆腐丝、豆腐干、臭豆腐、油豆腐、豆腐乳等等千变万化般的衍生品。对于那豆腐丝,周作人曾有过这样的描述“江南茶馆中有一种‘豆腐丝’,用豆腐干切成细丝,加姜丝酱油,重汤炖熟,上浇麻油,出以供客……”看来寻常百姓家的豆腐也可以与茶相伴,与茶相同,雅俗与共。这个相传由淮南王刘安所发明的美食传到现今有近2000年的历史了,从苏东坡苦中作乐发明的菜品“东坡豆腐”就可以知道;从朱元璋忆苦思甜,每餐必有豆腐就可以知道;从现代化的生产车间里生产出的琳琅满目的副产品就可以知道;从女儿对待“小白菜炖豆腐”那仿佛如老饕般的吃相就可以知道;从今晨爱人大老远买来的豆腐就可以知道,中国人对待豆腐,这一再平常不过的食材,那浓浓的感情已经融入了生活,融入了文化之中,无论岁月如何的积淀,那份爱都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