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门前还有一条小河沟。到了中学毕业时,小河沟也没了,变成了一条干河套。一滴水也没有,到了雨季,山洪下来,发大水,把好不容易侍弄起来的庄稼苗冲得七零八落……真是十年足有九年旱,一年不旱大水灌。我们那地方,穷啊。”采访中,周庆涛说到这里,深深叹了口气。
我感同身受。1971年,我们部队在辽西喀左一带修“713工程”,就住在老乡家里。有一天,我从炊事班打饭回住处,看见对面屋老乡家的小姑娘在灶坑烧火做饭。小姑娘十一、二岁,很瘦,脏兮兮的小手攥着一只破瓢,从大锅往瓦盆里舀西葫芦汤。汤虽然很稠,但颜色灰暗,里面还挂着铁锈,一点油水也没有。一点汤水沾挂在瓦盆边沿,小姑娘还小心地用手指刮起来,抿进嘴里。我忍不住问:小孩儿,你们家做菜怎么不放点油呢?小姑娘笑说:叔,这是饭……
那顿饭,我们班只吃了一半,省下半盆,端给了对面屋的老乡家。小姑娘的奶奶看见我端过去的半盆饭,惊呼:他解放军叔叔,你们天天过年啊!
那只是半盆高粱米干饭……
辽西的土地贫瘠,辽西的老乡缺水,辽西的百姓困难。辽西对水、对雨的期盼,不亚于黄土高原上的青海崮。茅盾文学奖评委、新辽西派散文的代表人物高海涛的成名作《青铜雨》里有这样的描写:
“……父亲宣告天要下雨的时候,母亲就动手切菜、和面,开始包饺子。母亲包饺子的目光是异样的,极温柔,也极认真,就仿佛她在用目光包饺子。小时候无论我在什么地方,放学的路上,打草的山上,只要看到天阴上来了,就撒腿往家里跑,因为知道家里必有饺子端上桌了。 我的家乡在辽西。谁都知道,那片寂寞而幽远的丘陵地带,实际上是中国乃至全世界最缺雨水的地方之一,而惟其如此,雨在父亲和母亲的心中才那么重……”
在贫瘠的辽西,在贫困的年代里,“包饺子”这样的大事件只能在过年的时候才发生。平常日子里,老百姓家谁没事包饺子?下雨天要包饺子庆祝,足见在高海涛的老家朝阳北票那里,下雨的时刻如同过年一般稀罕、隆重。类似的描写,在其他辽西作家的作品中也常见,如谢子安的《雨走青纱》、老滕的《无雨辽西》、韩辉升的《我是一颗瘪谷粒》……可见,雨水在辽西人的眼里有多么金贵。贫水地区与丰水地区的人,对雨水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在贫水地区,人们视雨水为上天的赐予,神的馈赠,每一滴雨水都与他们生命攸关,都像青铜一样凝重,决不只是“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或“红了樱桃,绿了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