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爹和每个月一样,又收到了青山的汇款,但这次不是一百,而是三万八千块。
村里一下子炸了锅,谁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的汇款。
青山是小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十七岁当兵,然后考上军校,毕业后成了军医,前年刚提了一个什么科的主任。青山是个孝子,哪个月都得给爹寄一百块钱。青山爹每次骑着毛驴到乡里取钱的时候,都会顺便拎回二斤猪肉来,还时不时请几个牌友喝上几盅。
大伙见青山爹过得舒服,都特眼馋,说看这娃子,又有出息又孝顺。五奶就说人家祖上积德啊!
但青山这回寄了恁么多钱,村里人都没有想到,都寻思这小子怎么了。狗剩儿嘴一撇:“哼,现在医院‘肥’着呢!这点钱算啥?人家可是个主任,还两口子都在医院。”三爷把当年的老军帽一摔:“你知道个屁!他那是部队,你以为是你们家!”松树在小学里当先生,读的书看的报多,知道的事也多,说现在有的地方纪检监督抓的挺严,你银行户头上钱一下子多了,人家就该注意上你了,我看啊,这钱不是什么好来头。松树爹一听急了,把烟袋锅往鞋底狠狠地一磕:“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俺还就不信青山这娃子是这种人!你忘了你读师范的时候,你娘得了病,咱不是得找人家青山,还是青山背着你娘楼上楼下地跑……”
那几天,光棍二叔家甩老K的屋子,成了大伙议论三万八千块的地方。年轻的都觉得就连镇上医院的一个普通医生都有“外快”,青山是个头头,来钱还不容易?岁数大的都在想:这娃子我看着他光屁股长大的,就不信他昧良心,收黑心钱,更不用说部队还有部队的纪律。但他们也在心里核计,这娃子到底是干啥发了财,有这么多闲钱给老子。
大伙怕青山爹听到说的闲话,也都不往青山爹跟前儿凑合了。其实,青山爹也在纳闷,青山前几天写信回来,只说最近部队有任务,给他寄些钱,让他注意到邮局去取回来,其他什么也没说。青山爹把钱都存进了信用社,一分钱也没动,他也害怕儿子一时发懵,做出什么不光彩的事来。
两个月后,非典闹得沸沸扬扬,慢慢冲淡了人们对三万八千块的兴趣。村里出去打工的不少都回来了,没回来的,家里人心里都着了火。青山爹坐的稳当,青山在信里说了,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执行任务,让爹别惦记他。青山爹也确实放心:这个太平时候,就是执行任务还能有什么危险呢,再说,部队和地方接触的机会也少,被非典传染也不大可能。
天刚刚要热起来的六月,青山爹在村长家接到儿媳妇的电话,说要和青山一起回来看他。第二天早晨,青山爹还是骑着那头毛驴,到车站接小两口。班车摇摇晃晃地停在了小站,车门打开,老汉看到儿媳妇抱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走了下来,盒子上是一面鲜红的党旗。
青山爹的头“嗡”地一下子大了……
青山爹早年丧妻,又当爹又当娘地把青山拉扯大,刚过上几天好日子,没想到,白发人又送黑发人……
回到家,村里人听说了,都赶来了,给青山送行。青山媳妇抱着骨灰盒给青山爹磕了三个头:“爸,青山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他说他第一次撒谎骗了您。其实,我们是到北京参加抗击非典的第一批医务人员,怕您担心,青山才告诉您到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执行任务。临走前,我俩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也做了最坏的打算,青山把我俩这几年的积蓄都寄给您,就怕有个万一……”
当天的下午,村里人在南山那棵最大的松树下,给青山选了个安身之地,隆起的坟包,是乡亲们一捧一捧土堆起来的。
当晚,刮了一夜的大风。第二天早晨,青山的坟一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