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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2-02 00:00:00 

如豆灯火


周艳丽

油灯在曾经的岁月里,投下一片温暖的光和影,逝去的光阴,琐碎的往事,像梦一样飘渺。回首望去,灯火闪烁,昏暗的灯光下,恍惚有广袖长衫,束发纶巾的两个男儿在把盏对饮。分别在即,话语绕不开离别的不舍和无奈,此去山高路远,牵念的郁结如鲠在喉,硬硬的……又恍惚有一身影俊俏的小妇人,坐在灯下,拈了针线,默默地在为戍边的丈夫缝着寒衣,灯光闪闪,长长的针线带着无尽的相思,一点一点地缝进衣裳……

一盏灯拓开一片别样的意境,看上去是那么的孤独、安静和伤感。漫漫长夜,一个人最怕的也许就是空帷守孤灯。读唐诗宋词,会看见那些缠缠绕绕的离愁别绪也往往被一盏灯烘托得异常悲凉和凄然:“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长相思 在长安》李白)“罗帐灯昏,呜咽梦中语”(《祝英台近·晚春》辛弃疾)“ 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闻乐天授江州司马》元稹)这一句句发自灵魂深处的哀叹,杜鹃啼血一样撞击着长夜的黑和空。此刻,我坐在安静的案台前,翻阅这些句子,依旧感觉凉意扑面。

其实,灯是火的化身,天生有温暖、温馨的气场。傍晚,太阳离去,黑夜渐渐袭来,点起一盏灯,将夜的黑赶走,也将惶恐和无助赶走,只留下光明与人作伴,人在一盏灯的守护下,内心该是温暖祥和的。但灯由人掌控,当灯的意境随着人的心情呈现在夜里时,它光明的羽翅下也就承受了太多悲欢离合的情绪。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过,人对灯心怀着感念,于白天和黑夜的交替中一年一年地走过,实际上,人也像灯,光阴的烈焰耗尽人的一生后,他生命的灯就熄了。都说人死如灯灭,人和灯确实是相互映衬的。正因为如此,人才把传宗接代称为续香火,香火也指道教里的香灯。意思是说,人的血脉要永远传下去,就得像道台上的香灯一样不能停息。这样的寓意让灯看上去是那么的不同凡响,也让人生显得既浪漫又生动。

透过意境中的油灯,在灯火通明的盛世之夜,寻找那如豆灯火,感觉是那么的遥远、飘渺。屈指算一算,灯这个物件从诞生到现在,最起码该有三千年的历史了吧?古人称灯为镫,《尔雅·释器》里说“木豆谓之豆,竹豆谓之笾,瓦豆谓之登”登和镫通用。豆是一种用来盛放菜、肉的礼器,而陶豆就是最早的灯。这种灯很简单,在扁平的陶碗里放一些油,再搭一条灯芯,灯的形象就呈现了。这样的灯作为古董存放在博物馆里,走近时,沧桑感总是扑面而来,它和所有经年的陶器一样,陷在岁月的深处,身后是古老的历史和一个又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

在灯出现之前,人们的照明用具是火炬,史称烛。《说文》里说,没有点燃的火炬统称“燋”,用手举着的较小的火炬叫“烛”,放在地上较大的叫“燎”,立在门外的叫“大烛”,门内的叫“庭燎”。据说,大的火炬用松枝和芦苇,小的火炬用竹麻等材料做芯,外面缠上植物柔软的纤维,浸满松脂混油脂来燃烧。关于烛的记载,在《周礼》、《仪礼》和《礼记》中都有提及。浏览有关烛的文字,感觉那时候的人们处在烛火的烟熏火燎之下,除了照明,漆黑的长夜,也许是为了防范豺狼野兽或敌对国的侵袭;或者是为远行夜归的人留一扇温馨亮堂的门;亦或是举办庆祝丰收或某场战役胜利后的庆功晚宴,因为这样的场面在《诗经》里出现过。

但点起烛火的夜晚,很少是为了读书。虽然,“秉烛达旦”说的是古人苦心研读的事,但这里的烛不是火把,而是蜡烛。没有灯的年代,古人读书学习大都在白天,孔子之所以气愤地说他的弟子宰予“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就是因为发现宰予在大白天浪费光阴睡懒觉。至于“凿壁偷光”,则说的是西汉大臣匡衡刻苦读书的事,这里的光更不是烛火,而是灯光。因为灯从战国到西汉,走过了二三百年的发展史,差不多都快变成了奢华的铜制艺术品了。在博物馆里,看了西汉出土的各种动物造型的灯,会禁不住拍手叫绝。那些动物造型的铜制灯,形象生动、讨巧,做工精良、细致,从里到外都彰显着西汉人的智慧之光。

灯的出现是人类照明史上的一个大飞跃,我国最早的灯该是浙江吴兴丘城出土的原始社会时期的一盏陶灯,虽外形简单如豆,但它算得上是古灯之王。而作为古灯皇后的应该是殷墟出土的盂形铜灯。至于东汉时的瓷灯和南朝时的宫灯无疑就是古灯中的王子和公主了。这些灯以空前的姿态呈现着,带着各自显赫一时的故事,花朵一样悄然绽放在视线里,总是让我们心生感慨和感动。

而千百年来,国人心中最神奇的灯就是来自神话故事《劈山救母》里的宝莲灯,这盏灯是女娲娘娘赐给三圣母的宝贝,它有降妖捉怪的本事,还可护佑主人免灾避祸。有了这盏灯,三圣母就有了享受幸福和爱情的自由。所以当这盏灯被杨二郎的啸天犬盗走后,三圣母就被压在了华山底下,在暗无天日中漫漫度人生。幸亏后来其子陈香夺回宝莲灯,劈山救母,全家才得团聚。这个故事诠释了灯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象征意义:它代表着光明、自由、幸福、爱情、希望等一切人间美好的愿景。

一盏又一盏的古灯穿越历史来到我们的面前,让我们看到了灯的前生和今世。也看到了人类在灯火的世界里向着文明优雅迈进的步履。在温暖的灯光下,埋头读书、习字的身影多么的专注可爱。在油灯下做绣活的女人缝缝连连,飞针走线,神色多么的安详和谐。还有一家人围坐在灯光下说说笑笑的样子多么的和美幸福。我常想,在灯之前的烛火岁月里,人类的夜生活不管如何丰富多彩,喜庆祥和,不管怎样温馨浪漫,总是难免给人留下粗犷,豪气、喧闹的印象。而有灯的夜晚,即便是元宵夜“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的场面,也是繁华里透着安逸的雅兴。一盏盏花灯,五颜六色地好看,精彩纷呈的谜语十分娟秀地题在灯上,人们扶老携幼地看灯、猜谜;也欢天喜地看舞龙灯、耍狮子和跑旱船。在那样热闹喜庆的一座城里,灯烘托的是盛世繁华的氛围和欢乐祥和的民众情绪。

追寻油灯的踪迹,还会想起乡下的老宅子,想起母亲。春寒料峭,夜来得也早,母亲坐在煤油灯下纳鞋底的身影简约生动。“一条白龙住乌江/乌江岸上亮堂堂/ 白龙吸尽乌江水/水尽龙也亡。猜一个物件。”母亲笑眯眯地说着灯的谜语,而那盏忽明忽暗的瓷质油灯就坐在她身旁的灯窝里,它像一个黝黑的天使,举着小小的火把,拓开一片黑暗,用暖黄的微光照亮屋子,夜的漫长和寂静里就有了光明和温馨。那些年,我们在这盏灯的陪伴下,守着大山过日子,从没感觉到生活有多暗淡,因为我们想象不出在几百里甚至几千里之外的城市,电灯到底有多亮?常言道,没有想象,也就没有梦想和奢望。

这是离我最近的一盏灯,也是家里的最后一盏油灯,它的样子像个舞女,修长的灯座裙裾一样垂立着,圆圆的油壶呈现出饱满的曲线美,看着它,懵懂年纪的我常常会臆想联翩,想象它会在某天的一个夜里,突然变成讲古里的神仙舞女,乘着云朵,飘来飘去。也想象它会在某天的傍晚变成太阳的使者,将黑夜幻化成亮白如昼的美好时光。令人惊讶的是,这样的臆想很快就在村庄通电之后梦想成真。而这个梦幻里的神仙舞女,在陪伴我们度过太多漫漫长夜之后,随着顶棚上那个葫芦样灯泡的骤然亮起,却真正谢幕了。然后,它在闲置的光阴里,和年迈的母亲一起渐渐地老去。

有一年,去乡下,回到老院子,忽然在角落处看到它的残片,蓦地,心里涌上五味杂陈的滋味,拾起这灰尘蒙垢的瓷片,悲凉之感顿生。点油灯的日子结束了,而油灯却在逝去的光阴里破碎了,残片零落,就像那些碎琐的往事,无从找寻和拾起。回到城里,我坐在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回想油灯下的童年时光,翻阅华夏民族如豆灯火的岁月,竟感觉如烟似梦……

原载《华夏散文》2017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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