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夜晚,寂静而神秘。尤其是有月光的夜色,更加曼妙和美丽,皎洁的月光照亮村子的每一个角落,它将无边的黑暗赶走,给人们留下朦胧的光明。童年时,有月亮的夜晚就是快乐和美好的。但美好的东西从来都是稀少的,每月就那么几天的月色,余下的夜晚却是漆黑、寂静和惶恐的感觉。这样的印象在童年是那么的深刻和难忘。
我的老家在一个小山村里,村子前面有蜿蜒崎岖的公路,后面耸立着一座小山,山上虽然没有高大的树木,可漫山遍野的荆梢树却异常的茂密,让小山看上去丰盈富丽。站在山上往下看,山脚下的房子排列整齐有序,我家的房子就坐落其中。
我家的房子离村中的正街很远。那时,我非常羡慕那些临街的住户,做梦都渴望住临街的房子。因为我家的房子离街较远,要上街得走很长一条胡同,出入很不方便,最主要的是我家房子的西面有一片坟地。在没有电灯的年代,到了夜晚,伸手不见五指,自幼胆小的我,害怕极了。
深夜,“吱哇!吱哇!”一阵猪的残叫声把正在熟睡的人们从梦中惊醒。“又有狼叼猪了!又有狼叼猪了!”被惊醒的人们惊慌失措地喊着。第二天早上起来,就发现村子里有血迹,猪圈里的猪已经被狼叼走了。而我家的房子离山近,狼叼猪的情况更是经常发生。
记得那时候,家里贫穷,我们的院子连个大门都没有,只有一米高的小矮门,睡觉时没有一点安全感。那时的野兽很多,半夜经常听见狼的吼叫声,每听到狼叫时,我都把脑袋蒙在被子里,连大气都不敢出,吓得浑身冒汗,汗水湿透了被子。猪的残叫声和院子里留下的血迹,我至今仍历历在目。有一天夜里,一只狼窜到了我家的院子里,企图叼走我家的猪,可就在它在猪圈前徘徊时,被住房的丛大娘发现了。丛大娘顺着窗户往外看,看见了狼的一双绿眼睛,她就大声地叫喊起来,喊声惊醒了我们全家人,可是我们谁也不敢出屋,奶奶和丛大娘只好在屋里大声地吓退着狼,她们不停地拍打着窗户,呼喊着。狼听见恐吓声后,才很不甘心地怏怏离去,人和猪都没受到伤害。
野兽叼鸡的事也时有发生,家里养的鸡经常在夜里被野兽叼走,就是把鸡放在人们卧室的外屋,野兽也能钻窗而入,偷偷的把鸡咬死再叼走。有一年,我家孵了一窝小鸡,怕野兽糟蹋,放在了卧室的外屋,结果第二天早晨一看,就剩下老母鸡了,一窝小鸡全部被野兽咬死的咬死,叼走的叼走,真是惨不忍睹。
那时叼鸡的野兽有黄鼠狼、羚狗子,还有山狸子。它们都特别的狡猾,个个身手敏捷,鸡窝很小的缝隙都能钻进去。那时候的夜里,也经常被鸡的惨叫声惊醒,但听见鸡叫声就往外跑,基本上都已经来不及了,野兽和鸡早已不见了踪影。甚至有一次大白天,我在院外亲眼看见一只像小狗一样的动物,在距我不远的地方 就把我家的一只大白母鸡叼走了,野兽跑得飞快,眼看着它叼着鸡往山顶方向跑去,我们好几个人在后面追,追到山顶上后,它却没了影子。未能救下我家那只大母鸡,我们伤心极了,也气愤至极。野兽太猖狂了,大白天都敢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把鸡叼走!
每当夜幕降临,我一个人都不敢进出当院。夜晚回家,在离家很远的地方就喊家人,让他们出来接我,才能进屋。晚上回家时,总往西房山的墙外看,越不想看,越要看,越看越害怕,那种恐惧的心里实在难以用语言表达。
尤其是在父亲走的那些日子,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夜里院子里有什么动静,都是奶奶出去,我们都不敢出屋。故乡有这样一个说法,人死去的第三天夜里,会有灵魂回家看看的,邻居都要把自家的门前挂上一个筛子避免鬼魂入内。在父亲去世三天的那个晚上,可能是由于父亲是亲人的缘故,家里虽然老老小小的,没有一个顶硬的人,可全家人却没有感觉到怎么害怕,只是紧张和悲伤。但是,邻里乡亲的都为我家捏着一把汗,大家都在背后议论着,她们孤儿寡母的该怎么度过那一夜呢?还有我的住在临近村子里的一个姑姑,晚饭后亲自来到我家,要和我们同住,给我们做伴。她来时,衣服兜里还装了两个煮鸡蛋。我们一家人见到姑姑,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样,屋子里立刻增加了人气,全家人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起来,悲痛的心情立刻得以缓解。姑姑陪我家度过了最难熬的一个夜晚,至今我们全家人都不敢忘记姑姑的恩情。但姑姑不能每天都来我家住,她和妈妈商量,想在村子里给我们找个做伴的,可找了好长时间都没有找到,有谁愿意来我们这样的家庭里做伴呢?后来,经过左邻右舍的推荐,我们前院的邻居马大娘答应给我们做伴。但马大娘身体不好,她的脖子上有一个很大的瘿袋,并且有拉肚子的毛病。在我家住的那些日子里,她每天夜里都得起夜出去一到两趟。妈妈怕她害怕,要给她做伴,可她说什么都不肯。当时我们全家人都非常佩服马大娘的胆量。我们经常问马大娘在我家住害怕不?马大娘总是给我们仗胆说:“怕啥呀?什么都怕人!”我们心里明白马大娘的意思是在安慰我们,其实马大娘也害怕,可她故意说不害怕,还不是为了给我们一家老小增加战胜困难的勇气和决心。后来,马大娘得了重病,才不得不离开我家。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走了马大娘,又来了丛大娘,丛大娘是外地人,丛大爷是大夫。文革期间,他家的成分不好,从临近乡搬到了我们的村子,来时没有房子住,妈妈就主动找到了他们,让他们全家到我家闲屋住,也不收房租,只为给我家做个伴。唯一的要求是让他家承担一下我家挑水的事,丛大娘一听很高兴,说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我们和丛大娘一家相处的很好,直到丛大娘家在村子里另找了房,搬出了我家。
丛大娘他们搬走后,妈妈决定再也不找外人做伴了,她说“总依靠别人也不是常事,自己要克服困难,坚强起来,过好以后的日子。”从此,我们全家相依为命,生活中不断历练我们的胆识。渐渐地,我们自己就撑起了一片天。
有一年,我家墙外的自留地种了大片玉米,玉米长势喜人,望着大穗的玉米,我们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玉米是我们的主要粮食,它不但能给我们家带来经济利益,嫩玉米还可以在青黄不接时解决家里的饥荒。
有一天黑夜,我突然听见墙外的玉米地里有掰玉米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偷我家自留地里的玉米,我赶紧叫醒奶奶,奶奶也听到了玉米地里的声音,是谁在偷我家的玉米?当时我们很着急,奶奶我们俩决定到自留地去看个究竟。我们忘记了夜的黑,忘记了恐惧,也忘记了玉米地边上阴森的坟地,我和奶奶鼓足了勇气,每人手里拿根棍子,试探着缓缓地向玉米地里走去。深夜的玉米地里,凄凉,恐怖,玉米叶子被风刮得刷刷直响,天上稀稀拉拉的几颗星星和细细的月牙,看着冷清,惨淡,我们弯着腰,试探着往前走,突然间感觉到一阵阵毛骨悚然,眼前一片漆黑,自留地边上的那片坟地黑乎乎的,太吓人了,蛐蛐的叫声也显得凄厉刺耳,我吓得浑身发抖。我们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在玉米地里走着。可在地里仔细看一遭后,却什么也没看到。风还在呼呼地刮着,是偷玉米的贼藏起来了?还是风刮玉米叶子的响声,让我们产生了误判?我们在玉米地里停留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动静后,才紧紧地握着自己手里的棍子,和奶奶两个人相互搀扶着,慌慌张张地回到了屋里,直到这时才发现,满身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衣服。一场虚惊过去后,我怎么也睡不着,那天夜里我想了很多,越想越后怕,如果在玉米地里遇上了狼,或者碰见了偷玉米的贼,我们都是身处险境,因为我当时还是孩子,而奶奶个子矮,又是小脚,根本没有自我保护能力。可奶奶却说;“为了保护玉米,我们必须这样做,因为当时的玉米是我们的命根子,丢了玉米,我们就会挨饿。”
乡村鸟多,晚间也会听到好多鸟的叫声,有的鸟叫声很动听,可有的鸟叫声却很慎人,比如猫头鹰的叫声,就像人阴阳怪气地大声狂笑的动静,听着让人毛骨悚然。在家乡还有猫头鹰的笑就是不详之兆的说法,所以那时我们最讨厌猫头鹰了。在人们的心里,猫头鹰是鬼鸟,在谁家门前叫谁家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每当夜晚听到猫头鹰叫,我也会蒙紧被子,非常害怕紧张。那时奶奶成了我家的支柱,黑夜,家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叫奶奶,奶奶手里拿着油灯,在屋子里或院子里这儿瞅瞅那儿看看。有时妈妈也和奶奶一起察看。其实奶奶也害怕,只不过没有办法,外面有动静,总得有人起来应对。童年的我们,却不懂得这些,只是暗地里佩服奶奶的胆量。
随着社会的进步,我们的家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七十年代初,村子里通上了电,家家户户点上了电灯。村子前面还修了铁道,通上了火车,自从通火车后,再也看不见狼的影子了,可能是修铁路时的炮声和火车的气笛声惊动了狼,狼在我的故乡现已消声灭迹。还有那一望无际的大棚,整整齐齐的排列在村子的前面,晚上灯火通明,最让我恐怖的自留地也都建起了新房,现在老家的夜晚像白天一样,没有人们再恐惧夜晚了。
如今,故乡的夜晚,星光和月色再也不显得那么的凄凉和清寂,满天的星星亮晶晶的,看着繁复热闹。星光,月光,还有那璀璨的灯光交织在一起,照亮了村庄,让村庄看上去神秘而美好。而我童年时惶恐的夜色记忆也在这灯火辉煌中渐渐地成了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