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多情的日子
王庆民
清明,真正多情的日子。
寒冬终于过去,南风融融,大地回暖。从容稳健的大自然,有条不紊地走进深春。人们的心太急切,总觉得春像多情而又带几分腼腆的姑娘,脚步姗姗。可一到清明时节,天地间几阵风吹过,悄悄地驱走了沉沉的污浊,呼啦一下子送来了清新明丽。望着蓝天,想着艳阳,急不可待地推开窗,忙三迭四走出门,甜甜地的朝气、暖暖的阳光、柔柔的晨风、依依的杨柳、款款的燕子,涌入心的是激越,撞满怀的是激情。春姑娘,突然明眸善睐,眉目传情了。
在春潮涌动的清明时节,中华民族这个多情多义的民族,怎能不思绪万千!
“慎终追远,民德归厚”。传统的儒家思想,在这一点上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恭谨地对待走完人生道路的父母,追思祖先,使百姓道德敦厚。清明节的祭扫意义就在于此。从上古商周的早期祭祀到做了晋文公的重耳揪心地纪念介子推,以至历代民间的上坟填土烧纸,都是对前人的缅怀。不忘前人,激励后人,这是最重的情。小杜的名句“路上行人欲断魂”,断魂之思,思前想后,蕴含多么深刻的情。
据说,绵山被烧枯的柳树,第二年又复活了。为纪念介子推,每年清明几乎家家户户植树插柳,华夏大地,柳成林,树成阴。自古柳与留谐音,愿高洁的品质留在人间,真是天心民意。
国家民族的意识理念,浸润生发,形成风气习俗。正如老话:“水是有源的,树是有根的。”不忘前人,懂得继承,才会发展。我至今记得,我读中学时每年清明前后都到河滩去植树。有一年分的任务多,一立方米的坑每人平均12个,河溜石,不好挖,一直栽到午后四点多。中午,每人就在河边土坎子下吃的四两一个的玉米窝窝头,一条芥菜疙瘩咸菜,喝的是在河边挖个坑,渗出的地下水。老师学生,无论男女,没人说累,没人叫苦。风,把团旗刮倒了,风沙往脸上打。我,急忙叫一个比我个大的同学把旗杆绑在我班附近的树上。说来似乎可笑,我是班团支部委员,书记因事不在,我能不负责吗?元曲中有“重回首往事勘嗟”的句子,但,“我忆起烂漫的学生时代,没有感叹,只是怀念。”这是我和85岁高龄的我的老师说的。
记得有一年,恰逢清明刚过,下乡检查学生实习。经过我植过树的河滩。见那片树林中,隐隐有人走动,不时传来咔嚓声。我想到了踏青。清明,草木萌发,树绿草青,耗子花毛茸茸,二月兰紫莹莹。似在深情地召唤,来吧,拧一支柳哨,逗逗柳梢上的黄莺。柳,有的长出金黄柳树狗儿,“三月柳摇金”,有人说,三月,没有哇。前人说的三月是农历,现在按阳历已是四月上旬了。杨,嫩嫩的杨树芽儿,在风中抖动着柔嫩,诱人的绿,一闪一闪的。往林中走,咔嚓、呼啦声在眼前了。原来一对男女举着树窜子,仰着头挑选,窜下树枝,捋杨树芽子。“杨树芽儿,你们年轻的吃吗?”我问。“多捋,卖给饭店。”他答。“这树?”“这树是我家的。”“我记得这树林,我们那时栽的是柳树,现在,都是这高的杨树了?”男子深深地看我一眼,回答带几分幽默:“那时,没有我呢?”
由此及彼,时过境迁,与时俱进,理念更新,体制变化,人在变,生活在变。祖先,从茹毛饮血的树林山洞中走出,现在,又萌生回归自然的理念。从恣意攫取到相互依存,这认知的飞跃,是多么大的进步。我看着老乡捋满的一袋一袋儿的树叶,心想:利用自然,开发自然,需要把握思考。
唧唧唧唧,熟悉的鸟叫,是久违的“柳叶儿”。果然,不远处就是两棵老柳,几只柳叶儿在新绿的柳枝上跳,打乱了我的沉思,勾起了我的童年梦。
我老家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清明前后,流水潺潺,岸柳轻摇。在摇摆的枝条间,小小的黄黄的灵巧的小鸟,我们管它叫“柳叶儿”,这鸟儿,身材娇小,在柳叶间飞来窜去。一般下午上学,我们都在林中走,围着柳树绕。追赶着,可是谁也抓不住它。“抓不到,我家有会飞的鸟。”一个伙伴儿跑回家偷着拿来了爸爸给他做的纸风筝。跟着会放风筝的孩子跑出树林,跑到空旷的河滩。喊叫着,跑跳着,我们四五个小同学的心都飞上了蓝天。
“你们还玩,上课晚了。”一个大同学喊。收线,边收边往学校方向走。“哎呀!糟了!”风筝挂在高高的枯枝上了。上学,迟到了,老师批评得很严厉。更遗憾的是放学后,我的同学爬上树摘风筝,竟把裤子刮了一条大大的口子,回家挨了爸爸一顿打。
就是用拉花纸做的一只雀鹰,竟能在天上飞,飞得高了,那翅膀竟能像真的一样。几天神往,几次如梦。可是想起老师的语重心长,想着挨打的同学,谁也没再提起人人高兴的放风筝的事。
清明,又到了。往事如烟。想着年年回家给老人扫墓的忧思,忆起当年踏青玩耍的趣事,尤其是中学时和我一个小组植树的女生和男生,音容笑貌,思之如昨。缅怀情、留恋情、思慕情,又一次觉得,清明,竟是多情的日子!融在情里,“此情可待成追忆,”真好。
想 起 妈 妈 的 物 件
张俊清
歌词里我这样写道:“后背疼,肩膀疼,妈妈的棍子,送我一程又一程。妈妈啊,儿心儿肉被你敲打,我走上了征程的路,我记住了妈妈的话……”
我的妈妈离我已经18年了,每至清明节,我和妻小到妈妈的坟上祭奠时,总是把一根修直的棍子插在坟门:“妈妈,儿子恳求您再打我几下。尽管我岁数不小了,可在您的温暖怀抱里,儿永远没有长大……”
妈妈的物件,其实就是妈妈手中管束我们的棍子。妈妈的根子不像教师的戒尺,其实就是柴火棍子,支窗户棍子,有时候是笤帚疙瘩。妈妈的棍子是地位,是权威,是我们的指向。在妈妈的棍子下,我们不敢不听命。我的爸爸脾气好,从不打我们。我们淘气时,我的爸爸总是说:你妈来了!棍子要尥蹶子了!快跑!
我妈妈打我们手下可从不留情,我们可真怕。妈妈一边打我们,嘴里一边总是在教训。
我要上小学了。妈妈给我做了一身青布衣裤和一双布鞋,还特意跑老远去一个小卖店买一顶帽子和一斤饼干。一斤黑油纸包的饼干,在上世纪70年代初吃这个,可是奢侈品,它要花掉我爸妈共同劳动的两天成果。
先一天晚上,妈妈在油灯下给我缝制了红布书包,装上了她订的四个黑纸本子和两根剥好的黑铅笔、一块橡皮。秋夜已经很深很深了,乡下的村庄一片寂静。草屋里,只有我家还亮着忽明忽暗的油灯光,妈妈又在给我缝制屁股垫儿。看着熟睡的丈夫和两个儿子、闺女,她又下地给灯添了麻油,挑亮了灯芯……
第二天早上我耍起了“毛包”,说啥也不上学校。妈妈哄着、吓着,软的、硬的,啥都不好使。我拽着妈妈的衣角,哭着、嚎着,就是不上学去:把帽子摘下扔了,把书包摘下摔了,在地上我放泼打滚。妈妈急了,把书包跨在她脖子上,右手拎起地上的我,左手绰起支窗户棍,照我屁股就打去。一边打,一边像拉播撒那样把我拖拉倒学校:“你这个没出息的玩意儿,养你啥用。不念书,我整死你!”学堂的凳子上,我哭着喊着:妈妈吆,请你不要走!学堂上,我哭得像泪人;妈妈在学堂的屋檐下,哭得眼泪像洒落的珍珠。
晌午,妈妈接我回家。她扒下我的裤子,见我的屁股上起了好多道血条子,她一边哭一边给我上药:“儿啊,你一定要好好念书,爸妈就没文化啊,盼你出人头地……”我害怕妈妈的棍子,以后就捋顺调边地上学了。
家鸪鹂叫头遍的时候,当街一声口哨响,弟弟就鼓捣着起炕了。翻过我家后山梁就是一大片工人开辟的果园。桃啊,梨啊,杏啊,枣啊都有。弟弟和小伙伴拿着镰刀,名义上是割柴禾,实际上是想偷桃儿吃。六月中旬的时候,桃儿比牛眼睛大了,甜了,也好吃了。妈妈不知道内情,以为小儿子好勤快去割青柴。日头出来老高了,妈妈做好了饭,站在门口一遍遍向北山眺望。
弟弟和小伙伴们都背着一捆青柴,在山间小道鱼贯而回,嘁哩出溜、叽叽嘎嘎向家跑。衣服曳在腰带里,一圈鼓鼓囊囊的。回到家柴火一撂,腰带里抖搂出好多好多的桃子。弟弟笑呵呵的,满以为能得到妈妈的奖赏,没成想,妈妈把脸一沉,没问几句话,拽着弟弟的手,从地上捡起一个木棍子,照弟弟屁股就打,打得弟弟愣头愣脑,疼得在地上跳起来。妈妈边打边骂:“你这没出息的败家子,祸害人渣子,谁让你偷人家东西,你嘴这么馋,今个我打死你!”弟弟疼得大哭,招得邻家闻讯来拉架。妈妈用撮子把满地的桃子一股脑撮起,全都倒进猪圈里。我和妹一个都没吃着,害怕地躲在一边,睁大眼睛,陪弟弟哭。
我们的学习是按时按点的,妈妈的话就是圣旨,谁敢不听。不管邻家的伙伴在当街玩得多热火,天有多热多冷,我们兄弟妹都难舍但又不能不离,只得回家写作业,差一分钟都不行,否则妈妈的棍子会说话的。妈妈是一天书没念,她瞎字不识。老师留的作业多与少,我们做的对与错她都不知道,但她会绑定地向当庄的张老师打听。这个张老师也真说实话,能奏本。有一次我的作业没完成,我向妈妈说老师没留,向老师说我晚上难受了。这还了得,经过侦探,妈妈用笤帚疙瘩把我打的精稀饷酱,问我“还敢撒谎吗?再敢胡说,我把你嘴巴打歪歪喽!撕拉拉喽!”我哪还敢啊。她无冬立夏,在灯下天天做针线活儿,给我们洗衣服,给灯添油拨火。兄妹弟围坐桌前写作业,她陪我们,看我们,给我们仗胆。
我的父亲于1976年5月13日临抵正午在尖马沟公家的采石场午休卧睡时被一袁姓采石忧郁者点燃炸药,“石飞”砸父右太阳穴致父昏迷而失血过多,于次日凌晨在向东医院109房抢救室,年仅42岁健壮开朗的父亲闭上了双眼。那时我妈妈38岁,奶奶80岁。
妈妈不肯也不想再嫁,她怕她的孩子受后爹的气,她要独撑家门养育和培育我们,赡养她的婆婆。奶奶一生吃斋念佛,是虔诚的佛教弟子,也是远近闻名的接生婆和正骨土郎中。奶奶的脚缠裹着,是五寸金莲,伯母在爸爸先去世后,奶奶就宿住在伯父家。两家轮养轮吃,即使父亲走了以后,这种格局只有在奶奶病重时才被打破而独宿我家三年。那时,妈妈要下地干活,她就给我们立了一个绝对成文的规矩:不给你们奶奶送、端、盛饭,你们饿死都不能吃。
伯父家离我们家也那么远呢,一片高粱地中间一条蚰蜒道连着我们两家。起初我们兄弟俩送饭,轮到我妹妹了,她犯怵了:天下雪也要黑了,妈妈盛好饭,她就不去送,还跟妈妈顶了嘴。妈妈急了,绰起烧火混,啪的一下打在妹妹的后背上,打了一下还不解渴:两下,三下,四下,立即妹妹的后背起了血檩子。妈妈拎起妹妹的胳膊骂道:“你这个小王八犊子,大逆不道的臭丫头片子,你到底儿送不送?”妹妹泪流满面,大哭着说:“送!我送!妈妈你别生气。”我们哥俩要抢送,妈妈说:“不行,今个轮到你姐(指弟弟说)了,她不送多个啥,我看看!”暮霭寒风中,妹妹哭着,流着泪,端起了饭碗、菜碗,一步一回头,走向伯父家。
1979年新正初三,我的奶奶走完了她83岁的人生旅程,在思念她小儿子疾病交加中于我家安然去世了。82岁的时候,她得了子宫癌,那种病好腥臭的,她躺在干干净净的炕褥上,妈妈每天都要给她梳头、洗脸、端屎端尿,掉样儿给她按班加紧做饭。冬天,炕烧得暖暖的,妈妈让她睡炕头第一铺,奶奶逢人就对妈妈竖大拇指。她说她知足了,死了也心甘。一年后大年初二的晚上,她吃完妹妹喂完她的三个饺子,在甜睡中于次日凌晨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那天天飘着雪花,嘎吱嘎吱的冷,妈妈披麻戴孝,在院子里一边哭一边给奶奶的棺材刷红油漆,稍干了的时候,又给奶奶铺棺床,正衣冠,一边哭喊着一边又像往日一样慢慢地给她婆母别上银发簪,在烟袋锅里最后装满旱烟放在奶奶的身旁。那天早上,妈妈抽噎着厉声对我们说:“你们三个,谁要不好好地给你奶奶顶孝守灵,送你奶奶到坟地,我饶不了你们!”我们泪流满面,默默地点头。妈妈啊,孩儿懂你。
老话讲,不怕福分浅,就怕没命享。又说,有吃了的苦,却有享不了的福,我的母亲就属于命短享不了福那种。1999年10月,与病魔抗争的母亲,走完了她62年的苦涩与荣耀的一生,23年后她追随她的夫君去了。第三年的清明,我和弟弟在父母的坟前立了一个理石碑,碑文和对联是我亲手撰写的:望长河千秋,卧松柏万古。父:七岁牧羊,十六学艺,精通农事,傲骨热肠。勤家业,孝父母,任保管十八载,因公而逝。母:大家闺秀,貌美贤惠,敬奉婆婆,守寡棍教子。人豁达,心柔善,为后人之楷模。
棍子啊,妈妈的棍子,儿心中的棍子!至今儿在掂量你,思你,想你,亲吻你,早已把它传给儿的子孙……
奶奶和这座城市
郑石磊
前不久,父亲出版了一部叫《朝阳民俗》的书,我翻看了几篇,对《清明节》这篇印象比较深一些。看到有关清明节的文字,我便会想起离开这个世界的奶奶,因为在奶奶身上能够体会到对晚辈那种冬暖夏凉的情爱。清明节快要到了,我对奶奶的思念如一片淡云游动凤山凌水间,往事在记忆的田野里悠悠走动。在我的印象里,每座城市都有各自独特的风景,而每座城市的风景也就是这座城市的坐标。我自睁开眼睛看到这个眼前这个世界以来,朝阳这座城市发生了千遍万化,东南西北地上和空间动感强烈,由“小美朝阳”向着“大美朝阳”的形象快速发生着变化。在我的记忆里,朝阳这座城市唯一没有发生质的变化的是由北向南穿城而过的那条铁路了,地年来所变化的只不过是铁道的枕木由木头的换成了水泥的,这条由两条亮锃锃铁轨铺成的铁路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在我出生时,爷爷家和我们家都在原朝阳市百货仓库附近的铁路边住,特别是我家离铁路更近,只有一墙之隔十多米远,货车和客车每天轰隆隆几十次南来北往经过,闹得心慌意乱。白天还好说,忙忙碌碌的不太留意火车的经过,晚上就不行了,躺在炕上,每当火车经过时整个房子和炕都动得厉害,吓得我直往母亲的怀里钻。长大一些懂点事儿后,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奶奶对爸爸出去时返来复去的叮嘱。奶奶说爸爸心粗,过火车道时只知道往前走,不注意南北两边往来的火车。于是,只要爸爸离家出门被奶奶看见,就会在后面追着喊“海涛,过火车道小心点儿——”,好像不喊一声爸爸就不知道过铁路观察火车似的。奶奶只要喊完这一声叮嘱,脸上的气色好了,心情也好了,拉着我的小手走得很踏实。后来,我被奶奶每天不厌其烦对爸爸的叮嘱所感染,看到爸爸出门就追在后面喊:“海涛,过火车道小心点儿——”;有时也对母亲喊:“艳芬,过火车道小心点儿——”。喊来喊去,直到我家搬进市区的楼房才结束了我每天和奶奶追在父母身后千叮万嘱的日子。
也许就是那段日子使我对铺在铁路上的那两条铁轨有了很深的印象。每当听到火车的叫声,总会想起奶奶紧紧地拉着我的小手到铁道边去接爸爸、妈妈、叔叔和姑姑的情景。当火车从前边呼喊着跑过去时,奶奶把我抓得死紧,让身子紧贴在她的腿上,感觉心跳声和火车声一样大,很有些害怕。在那时我就想,这两条能跑火车的铁轨真了不起,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那么大的火车从上面跑过去都扛得动。于是,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对铁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伴随着一年一度的时光并没有在我的心里消失,而是印象越来越深,在我的心里成为朝阳这座城市里的一道特殊的风景线。
我长大了,读完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尽管我们的生活空间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化,我却始终没有忘记这条穿城而过的铁路。我时常想,尽管城市的风景很多,每座城市有每座城市的风景,但是我觉得还是由两条铁臂组成并伸向远方的铁路是一道很好的风景。因为这是一条独特的风景线,一直静静地卧在那里忠诚地守候着,也是守候着对这座城市的忠诚。
从古至今,作为一个特殊的民俗,人们对清明节这个节日一直非常重视。2006年5月20日,该民俗节日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清明节将至,想到这个节日,我便想到走了的奶奶,更想到了奶奶和我生活在这里的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