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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0-14 15:03:27 

父亲抗旱


丁文刚

辽西丘陵地带,十年九旱,似乎已成定律。现在,已近端午节了,一场透雨也没下,老天施展了霸道和狠劲,把地里的水分挤榨的溜光。地面浮着干燥的气流,晃着人的眼睛辣糊糊的,让人有眩晕的感觉。

今年七十七岁的父亲嘬着老旱烟,烟雾缭绕中,偶尔咳着,脸上像晒蔫的紫茄,显露着倔强的愁光。

不是戒了一个月烟了,怎么又捡起来了?母亲轻声埋怨着。

不抗旱哪行?父亲自言自语,答非所问。

老井水真的不多了,吃水做饭还凑乎,想浇浇园子却成了难题,水泵抽不上来。三十米深的老井要干窑?父亲跟瘫在炕上的母亲念叨。母亲叹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接话茬。父亲微微叹了一口气,习惯了母亲的沉默。

实际上,家里的田地早就分完了,父亲母亲的一份地,由3个儿子瓜分耕种,等庄稼成熟时直接收秋,可以直接换钱或装进厢房储存。父亲的职责是侍候母亲,因为母亲瘫痪在炕六年了,生活不能自理。

可眼下,整个世界都旱的冒火,再不下雨,今年的田地将颗粒无收,都毁了。

但父亲不甘心。虽然也信奉“人不能胜天”,难道说坐吃等死?现在连吃水都快成问题了。

父亲用老人机拨着电话,让儿子老嘎达召集村子的几个亲戚,准备淘井。

乡村的淘井,其实就是在原井继续打井,直到打到一定深度,水足够用为止。

父亲请示炕上的母亲,买点什么菜?一条子猪肉、5斤绿豆粉条、几样青菜......,草草写在烟纸上,打发人到集市或超市备齐,准备招待淘井师傅们。

父亲的计划是,用三天时间把原井再挖深,直到水泵抽不干为止。

以前院子里的这口老井打到三十多米,连续抽水2天也没抽干。父亲说,打在泉眼上了,可劲抽也没事。可最近连月大旱,井里的水哪去了?

父亲年轻时就是气盛而倔强的脾气,虽经百般锤炼,算不上百分百的庄户人,但他不服输的尽头,不仅延续了祖辈的筋血,而且更多承袭了庄户人另类的勇敢和叛逆。

父亲把这个计划琢磨了好几天,最终在梦醒之后如叙家常一样告诉母亲。年轻时的父亲习惯了在重大事情上总是依赖母亲,但是每次都主事的母亲,这次竟然破天荒的对父亲的计划表示出疑惑和迷惘,她认为父亲这个想法天真而顽劣,在她的意识里父亲这种想法跟做梦一样离奇。母亲的疑惑多少使父亲怅然而遗憾,他有点孤独地看着母亲站在旁边袖手旁观,整个人仍然像上足发条的钟摆,无法停下来。

淘井计划如期举行。当井打到五十米深,帮忙的人明显的增加,因为按照计划淘井就要收尾了。在村子里盖房子上梁柁,打井见水,那可是大喜事,不能说全村子人都来凑热闹,那也得有七八成人的,为的是庆贺、欢乐与畅饮。帮厨的女人也不少,个个笑逐颜开,择菜的、切肉的、烧火的……好不热闹。

父亲东跑西颠,乐的合不拢嘴。到吃饭的来到井口,朝黑咕隆咚的井底下喊,“加油干啊,完工就吃吃喝喝,酒都烫蹿了”。

井口上方系着红带子,随风飘舞。辘轳边人们的吆喝声,放辘轳的“吱呦”声,此起彼伏。帮忙的人分成好两组,轮流叫着号、比着赛的摇着辘轳,拎着一筐筐打上来的砂石烂泥,逐渐的打上来的泥土越来越粘糊,越来越稀疏。

“水淹大腿肚子啦,快到半腰啦。”井下传来几声大喊,井上的人们一下子沸腾了,跳跃着、高喊着、激动着。

“呵呵呵,还是那样一口好井,水量足,水质好,只是水位下降了,可喜可贺啊!”井下赵老憨大师傅呲着满口牙花子称赞着。父亲喜不自禁,抱拳致谢。“上井,上井啰。”随着井下的人一个一个的上来,鞭炮声也“噼里啪啦”的响起。

母亲眯着眼在炕上望着,念叨说,最初打井时,父亲把井址选在紧靠菜园子院墙根下,距离大院和厨房同等间距,充分考虑了日后吃饭和耕种取水的便捷,这种睿智和成熟的想法使他那时候像一个占卜师一样心安理得、非同凡响,实际上父亲连怎么算卦之类一窍不通。父亲之所以萌生打井的念头并充满智慧的把打井的计划落实在行动中,完全出于一种本能,或者一种不满于当时现状的冲动,那时候父亲已经拥有自己的自留地和院子,并且亲手在自己的大院菜园子里辛勤耕作,摆脱了无休止的饥饿和常年东家匀西家借吃粮吃菜的窘迫。

那时候,我不明白父亲何以那么专横决定打井,很多人对他的这种做法不理解,明白人说,何必费事啊?直接把水管子扔进离这不远的儿子家水井里,电闸一合,就可以把水接到水缸里。

那时候我们谁也无法阻挡父亲,后来母亲对父亲的大智慧、大手笔表现出无奈和敬服,并逐渐理解了父亲。都是父亲是书呆子,做不出什么让人刮目相看的举动来,但打井了就打了那些讥讽者的脸。

确实,那口水井,凝结着一个梦想者的情怀。二十年前,父亲最初决定自己在院子墙根开始挖井,咬牙切齿一般,说干就干,根本不知道要挖多少天才能见水,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水。但父亲还年轻,有一种天真而挑战的勇气和豪情,吃饭、挖井、睡觉,三点一线,完全忽略了时空的概念。井在不断加深,扔上来的土被一筐筐运走。他把自己置身于不断加深的井筒里,忘记了饥饿和疲惫,甚至对井外的世界充耳不闻。那些日子里天空干净而清澈,很大很白的太阳像一块玻璃悬挂在透明的天幕上,父亲深蜷在地下,粗重的喘息像地心深处流淌的河流,手里的镐头在喘息声中不断的啃噬着坚硬的土壤。父亲的忘乎所以很像第一次分到土地时的痴情模样,那种快乐和干劲使他整个人显得超乎寻常。我和母亲熟练地融入到父亲的打井情绪中来,我们攥着一根粗麻绳,父亲在下面喊一声“上”,我和母亲就用力往上拽拴着土筐的绳子,满满一筐土冒着热乎乎的地气,被提升到地面。随着井洞的加深,空气越来越稀薄,父亲的喘息变得越来越急促,过不了多长时间,父亲就有一种憋闷压迫的感觉,撅一阵子泥土,父亲就要爬出井来,坐在洞口,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父亲的井终于打成功了,院子里的那口井像一个欲说还休的嘴巴。全村人都来看稀奇,父亲用绳子拴住一只水桶,送下去,然后提上来,一桶水满满盈盈,晃动着众多人的惊诧的脸。父亲用塑料水舀子舀了半舀子,一口气喝了一半,然后递给大家,说,你们尝尝,这水就是想象的那么甜。

二十年后的今天,父亲继续着淘井——打井的壮举,还是惊呆了村里人。

乡村的世界还在燃烧着,炙烤着庄稼人的耐心和焦虑。盼雨,成为他们最为明显的梦想。

而父亲,虽然也有同样的心情和感受。

但淘井的即将竣工,让父亲喜不自胜、沾沾自喜。他在院子里的水井边转来转去,聆听着井里泉水翻涌,脸上透着诙谐和满足的笑容。

夜里,父亲打着浓重的鼾声,沉沉地睡着,时而说几句梦话。

白天打井淘井,井水多了,便用大水泵抽上来,哗哗哗地灌进院外的菜园子的地里。夜里,人们歇息时,父亲开了大泵,使劲地灌着院外的菜园子......知情人以为父亲在抽井里的脏水,实际上是浇地孕育墒情,准备耕种。

几天后,院外田地的垄沟里,秧苗拱破土层,顽强地露出了小荷尖尖。

老眼昏花的父亲,默默地看着院里的秧苗,脸上掩藏着暗暗地笑容。

打井,抗旱,两全其美。父亲用自己狡黠而传统简单的方式,与老天抗争,耕种着古老而新奇的梦想。

就这样,在全村人的众目睽睽下,年逾古稀的父亲,用这种普通而原始的方式,完成了他精心策划的抗旱举动。

他赢了。

大多数村里人有一点恍然大悟的样子,但有人对父亲的举动不屑一顾或无动于衷。父亲只是对我说了一句,如果有人都这样加油干,还是有盼头的,最起码,不至于让所有的盼头落空。

                                                 原载《千高原》2017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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