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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1-25 15:08:53 

春韭芬芳桃源意,秋叶凝寒不染尘(外一篇)


王贺岭

一眼清泉,滴出一面明镜。流水蓄满沟沟叉叉。站在坝上,一泓平湖。平静的水面,漾着清波,水上鹅鸭悠然。

远处,野鸭禁不住水的诱惑,悄无声息,自云中投下,偏又耐不住性子,胆小惊恐,时落时起,翅膀击打水面的声音异常响亮,有时混迹进鹅鸭群,两侧沟崖稍有异响,朴棱棱猛然振起,竖直身,一头扎进远处的沟叉。

“看见没?挺着脖颈儿愣头愣脑的,全都是野鸭。”挽着裤脚手持铁锹的三爷爷站上坝顶说话。

东来西往的脚步,舞在半空,砸在坝上,重重叠叠的脚印,把坝顶踩得泛出青光。那一定是时光的倒影,层层岁月被踩得结结实实。风从坝外来,高而陡的北坡,散落着几丛沙棘树。

坝外开阔地,静卧一方一方规整的菜畦,水绕菜畦响亮地唱着歌,凝固的时光水一样流动着。坝上行人,东来西往,或早或玩,聊一眼,总能捕捉到侍弄菜地的人影。

云水中间,静处一隅,坝外菜地,恍若一处幽静的世外桃源。菜地之上,一道水坝,当空横卧;菜地北端,高树荫蔽,杨柳林穿沟逶迤村外;菜地两侧是深沟土崖,崖上人家。水在坝内停住脚,辉映着草木,梳洗着云天,蓄到界限,一线水流,穿过水管,从水坝东侧流出。水绕道菜地,贴近沟崖西侧向下走,水流经的小渠,被冲洗得光洁清净,小渠两侧,茂盛的水草覆盖掩映,酥软蓬松,岸势曲屈,不见水流,只闻清亮的水声,或呢喃细语,或佩环丁当。

三爷爷一年三季,守在菜地。“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骄阳下或细雨中,不温不火,有诗里劳作的艰辛,却难得有诗人的恬静和惬意。

那时候我家住坝西,三爷爷家住坝东。晚饭后爸领我,越过水坝,去村里串门,黑着脸的三爷爷,一见到我爸牵着我的手,脸就笑开了花。站在他家屋内,我还没有柜面高,三爷爷一个劲嘿嘿嘿干笑,三奶奶挂满笑用力往炕上拽我,我缩着不动,三爷爷拉下脸就开骂了:

“小王八犊子,都来了咋就不上炕?”

我盯着炕中间圆不圆方不方黑乎乎光溜溜的烟笸箩,再看看三爷爷的脑壳脸型,两相对照,本不相干,却生生让我拽到一起,咋就那么像?这一念头在我脑海里形成,烟笸箩,连起了三爷爷,连起了三爷爷的家,一生都没改变过。

我爷爷那辈亲疏八兄弟,爷爷排行第四,可惜我没见过。三爷爷早年做过住寺和尚,法号本立,文革一起,庙门破,逃回家,入世还俗,娶了三奶奶过起家常日子。庙里的故事,就从三爷爷口中传出,像流水,绵绵不绝。小辈后生常来听,故事被三爷爷渲染过,情节生动,有头有尾,入情入理,反复述说数遍,仍听得不烦。旱烟生起来,渺渺茫茫,迷蒙着昏暗的小屋,呛得三爷爷每每咳嗽,躬身一连串,说往事,一段又一段,疏放着三爷爷流水一样的笑容。

春夏之交,坝上,人们忙于引水灌溉。寻一处沟叉,水不够阔,再把水沟加宽挖深,扔下水泵,水管沿着缓坡爬上沟沿,电闸一合,清清的溪水流进田野。挖水渠,架水管,平沟坡,众人嘈嘈杂杂,坝内的水被舞得晃晃悠悠。

水坝外,三爷爷则静守菜园。挖土挡水,平整边沿,打出菜畦,并不规整的菜地,在三爷爷的锄头铁锹下棱角分明。三爷爷是用锄头铁锹在绣花,小心下籽,精心施肥,用心填土,静候新芽,像守望自己的孩子。新芽探出头,点点新绿,万头攒动,簇簇闪光,惊讶了沟上沟下。   

“夜雨剪春韭”,春风春雨里别样清新。韭菜割的第一茬,正赶上春雨后,韭菜香飘荡一村,吹哨分菜,哨音也含满春韭的清香。我斜身从坝上滑下,一骨碌站起身,爬上菜畦。平时,三爷爷不欢迎杂人进来,尤其小孩子,脚下没准儿,手上也没准儿。有时,偶尔有人出于奇想,打打菜地的歪主意,多是孩子,可是,谁想靠近菜地蹭一个茄包掳一绺韭菜随便嘴里填,三爷爷假意真做,高举着锄头黑着脸能把人吓跑老远。唯独分菜的日子例外。三爷爷不想破坏春天带给人们的好心情,大人孩子也知道格外小心,走上菜畦,加倍珍惜三爷爷的苦心经营,轻轻踏进潮乎乎的菜地,就像走进三爷爷潮湿的心里。

 这年秋天,三爷爷有难。家里没柴烧,三爷爷把山下野地有些朽烂的槡木疙瘩挖回来,以备晒干送进灶膛生火做饭取暖。谁料想,埋在土里烂掉无人过问,私自挖回来,动了集体的东西,就是搞破坏,就是大恶人。三爷爷被推搡着带走游街,槡木疙瘩挂在脖颈上,锣声撵着走。游走于街市,村里人,谁都不去凑热闹。放回来时,勒出的血印子一条一檩,屋里挤满人,三奶奶手忙脚乱串着缝抹眼泪。三爷爷不看自身伤痕,专看满屋子变形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而后目光平和,咧咧嘴,凄然一笑。

光阴似流水。沉寂的弥陀寺重修,殿宇三层,青瓦飞檐,煞是壮观。镇上文化站来人,言说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几次三番。三爷爷难以回绝三顾茅庐的真诚,感念知遇之恩,辞别泪水涟涟的三奶奶,重返弥陀寺。后来长大的我去寺里探望,三爷爷面容清矍,打着绑腿,身披袈裟,剃度的光头,让我忽然想起早年炕上的烟笸箩。三爷爷年纪大了,也不黑脸也不笑,似乎麻木,也许淡然。我离开时,飘然送我出来,端着手,手腕念珠,我回身,弥陀寺门联正入眼,“晨钟暮鼓警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换回苦海迷路人”。

时空交错,一如跌宕的水流。我还在坝上走,在童年的时光里走,听水声,看野鸭,溢满的水从坝内往沟外流,我在走,水在流。

诗说:

几朵水花半片语,两方世界一童心。

春韭芬芳桃源意,秋叶凝寒不染尘。

 

柔情埋进豪情里,情丝流水一线牵 

 

马蹄声乱,大伯声嘶力竭,叫骂声没落地,车已上了坝面。

我恋在水坝上。一截水坝,横贯东西,坝内积水明晃晃,坝顶仅容一辆马车,水坝两端是土坡,坡上人家。我仓皇逃离,犬伏在靠水一面的缓坡上,马车从头顶急驶而过。

大伯赶车,远不如我爸沉稳,他只会当官。该怎么去说大伯呢?

 

一次分工

大伯踏着露水走。露水趟湿了脚面,乡村早晨笼在雾气里,没一个人影,鸡鸣裹着一两声狗叫,被雾气罩住传不了多远。炊烟袅袅升,勤快人家扫院子,懒汉翻身一个梦。大伯就在雾里走,一直走到队部。
    哪头牛该干活,哪匹马该挂掌,哪头毛驴要下驹,天天下地的骡子也是要看的。吃饱没?生病没?牲口也是人啊。饲养员拱着呵欠露出头,晃动筛子给每个槽里添最后一遍草。新鲜的青草香散发出无法抗拒的诱惑。
    太阳挂上树梢时,圆圆的一个影,挺温柔。陆续出工的社员,照例走进饲养员的大屋,大穰桔泥抹的墙面黑糊糊,没人嫌弃没人珍惜。男人们斜倚在破料柜旁,或站到地中央磨盘边,火柴划动,光焰闪处,升起一团浓缩的云。女人们则攒在门外,门口往外飘烟,裹着东长里短。
    大伯站在高阜处,呼着绰号扯开嗓子喊破天。
    要下雨啦,李大干孙大脑袋留下抹房子;大脑门领仨人起驴圈粪,一天活儿,起干净点儿啊,一人记十分;老娘儿们去房东倒粪,地儿窄,使点儿劲扬;李家新媳妇,和你公公套车加工饲料;赵裘子,赵裘子哪去了?套上瞎牤子犁芝麻地,紧扬鞭子慢下手,牲口也是人。
    顿了顿,大伯毫不留情朝大伙喊:明儿都早点儿,非等太阳八竿子?

李大干孙大脑袋提水和泥;大脑门叫了三个年轻的走进驴圈;老娘儿们扛锹不紧不慢往房东挪;李家媳妇刚过门,羞答答怯生生脚步轻轻陪着十二分小心跟在公爹身后。只赵裘子站着没动,正发愣,被大伯一眼剜了个趔趄。
    那时的顺口溜是:一等人,当队长,指使完工,炕上一躺……大伯指派完,炕上却从没躺过。后来大伯腰扭伤了,说是抬铡草机压的。笨重的铡草,挡害,几个人费了好大劲儿挪不了窝,大伯急了,绑了绳子,木杠子上肩,震天一声吼,一下就瘫在原地。
    大伯当官不恋家,也不认亲。听说,招呼叭喊一年下来,会计结算工分值一角一分钱。听说,我爸找大伯评理:拼死拼活盼年底,咋就倒欠生产队的钱?! 听说,大伯抄起铁锹要拍我爸:你嚷我,我嚷谁!
    那天,天阴得漆黑,“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生产队队部外,我爸和大伯的吵闹像雷震。

 

一匹老马

一匹马,眼睁睁滑没了影儿。 

雨来得急,远处雷一震,紧往回赶牲口。雨点噼噼啪啪砸下来,响干响干的的山路,说滑就滑了。路一侧,大沟几丈深,马蹄子一下没蹬住。

雨后,抬回队部的马,四腿直伸,只剩抽搐的劲儿。马不说话,眼角儿挂着泪,马躺在地上,大伯围着一圈一圈直打转。围观的人说啥的都有,不少人指向了放马人,把对马的同情变成了对人的伤害。
    有的说:大磕巴早放够了,趁下雨在后面又加一脚,故意把马踹下沟。 有的说:马就是马人就是人,人咋能跟不会说话的马过不去呢?有的说:可不敢想啊,谁能钻进谁心?放马人大磕巴,口吃厉害,有话说不出,急得一只脚老跺地,憋得脸通红,噗通坐倒,抱住马头痛哭。
    大伯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压倒嘈杂力排众议:快都别吵吵,马是没救了,别让它太受罪!大磕巴呢,你贫下中农,要不是下雨,我非一脚把你踹下沟。 
    杀了马,本想卖掉,大伯看着一双双没精打采的眼睛,自作主张,马肉一户二斤,剩下的骨头下货扔进生产队的大锅,干柴烈火可劲儿煮。
    后来,大伯就被招进大队训话,大伯挺抗上,你没精神肯干活?

 

一顿饺子

过年吃饺子是铁的定律,人们在不该吃的时候破例吃上了饺子。 
    妈用精肉包了一碗煮熟,端给小眼儿奶奶,其他人吃掺了多半菜的饺子。不管掺什么,反正是饺子,反正饺子里有肉。锅面刚冒热气,一家人便围住锅台不肯走,生怕锅里翻腾着的饺子跑没了影儿。

对马的怀念渐渐淡了,兴奋埋葬了忧伤。 闻过肉腥,天地反转了。那阵势,绝不亚于过年,家家如是。走出家门,劈头便问:吃饺子了吗?饺子香吗?去日三五,碰面还是那句老话,更有甚者,还咂咂嘴,仿佛刚刚咽下,香着呢!个别人家等不急,把肉切成碎块煮着吃了,招来大伙一顿痛斥:好玩意给吃瞎了,真是败家,败家呀!都怨老娘们儿。
    那年月,到底该怨谁?
    别看一年半载吃不上肉,乡村里的人们矜持得很,肠肚下货骨头之类没人当玩意儿。生产队大锅里,人人可以挑拣着吃上几口,吃完再往灶膛添些柴,锅一直翻滚着。红红的火苗舔着锅底儿,舔在人们心上,锅面飘出的香气,在空中跳动,弥漫在整个素淡的岁月里。 
    人们抓住空气里的美好不放,兴奋无限期延长。
    但是,有大伯在场,人们总会添些小心。会说的直奔大伯心思去:只可惜那匹马了,可惜啦!说这话的人,大伯都抬着脸看,觉着对心思,看着看着,大伯的眼里就有了一匹马… …
        
    后来,我爸幽幽地说,你大伯,其实你大伯是个好官儿。是啊,我所记得的,还有大伯的叫骂,我在童年的水坝上,开出一朵慌乱的花。
    诗说:
    早含晨露暮咀烟,喊嗓派活声震天。
    柔情埋进豪情里,情丝流水一线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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