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美国朋友问作家梁晓声:“你们中国人心里好像都在暗怕着什么东西,那是什么呢?”
梁晓声说:“怕一种平凡的东西。”
朋友追问:“究竟是什么?”
"就是平凡之人的人生本身。”
接受不了平凡人生,是我们的烦恼所在。
如果相信有上帝,我愿意相信,一打开电脑,这段话出现在我的眼前,是上帝赐于我的。写这篇文章,动笔之前,是打算用《孟子•梁惠王上》里的一句话,“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来作题记的。孙慧芬,是辽宁省实力派作家,曾获得第二届第三届中国女性文学奖,第三届鲁迅文学奖,第三届冯牧文学奖文学新人奖,第四届曹雪芹文学奖长篇小说奖。这部长篇小说《寻找张展》发表于《人民文学》2017年第4期,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又获第十三届曹雪芹文学奖优秀长篇小说奖。连续读了三遍,不仅仅在文字里挣扎,还叫你跟着一个另类的灵魂去仰望高贵。小说分上下两部分,上卷《寻找》,下卷《张展》。我概括为一句话:去伪存真的人性探秘,超拔脱俗的人性表达。
小说上卷,在多层次多维度的探寻中,展现了一个个害怕平凡人生的社会性的恐惧画面。也许是社会底层人被各种各样的压迫或是不公平的待遇压得喘不过气来,或许是工业文明的落后农业文明的贫穷使他们饱受生活奔波之苦,是穷怕了的一代。对下一代的平凡人生也惧怕了。
小说中“我”寻找张展,首先是为了儿子,然后才是为了自己或是作家的良知责任。儿子寻找张展,以为张展办了一次“儿子心中的父亲”的画展,儿子觉得这应该是张展的画作,又觉得不像张展的为人。在儿子眼里,张展是一个叛逆心极强的人,有着自己的那个追求的,有自己的丝毫没有世俗味道的独立自然自由的空间。张展是做着自己想做的事的张展。儿子在怀疑中回味着他与张展曾经的快乐与自由,也思考着张展的转变,最终回到了一种社会化哲学化科学化的思考中去,接受了张展的转变。在“我”寻找张展的进程中,丈夫也寻找张展。丈夫拍摄纪录片,很多大学生志愿者极其愿意上镜,极其配合,也愿意被关注。张展不一样,张展左手擎着临终关怀的事业,右手攀着特殊教育的事业,还一边用思想的画笔勾画着父亲的形象与精神,勾画着父亲的过去与冥冥世界里的未来。丈夫要探究的是这样的高贵的灵魂,它的力量来源于哪里,它是怎样的一个精神世界。当然张展的母亲,张展的代理妈妈,她们也在寻找,希望张展能够醒悟,回到他们期望的仕途道路上来。“我”在探寻中,看到了整个社会的害怕平庸平凡的世俗的面孔;“我”在寻找中,也看到了淳朴本真的温暖的人性的丧失;“我”在寻找中,也看到了一个个朴素的灵魂在挣扎着找寻曾经遗失的温暖淳朴的本真人性的东西。“我”寻找张展,也在寻找儿子,也在寻找自己,也在寻找社会的灵魂,也在寻找疗救中国传统教育的良方。这篇小说的震撼力,就像毕淑敏的小说《紫色人形》。这里还有一个我,也包括你,以及读者,以及这个社会所有的人,做一个不为权力欲望金钱束缚的平凡的人,这就是本真,这就是良知与本心的坚守。这就是世间最高贵的东西。让我们的教育回归本真,不忘初心,向伪教育宣战。
小说上卷,以各式各样的寻找和儿子的日记为线索,勾勒了一幅幅被功利主义毒害了的病态的精神患者的挣扎图画。这些人,都拒绝平凡,拒绝平凡的人生。你可以拒绝平庸,但决不可以拒绝平凡。伟大的东西在于伟大的平凡。张展用自己的不幸去体会他人的不幸,就极其高贵。用不幸医治不幸,只是暂时的慰藉,也一定会有一种更好的良药,那就是善良平凡关爱尊重平等自由等高贵的良知与责任。
小说下卷,以张展的来信和“我”的思考为线索,从正面讲述了张展的不幸遭遇,讲述了张展对真情关爱温暖自由幸福的寻找,讲述了张展以自己的临终关怀的事业和特殊教育的事业实现自己的理想价值,“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的平凡而又高贵的价值。还有不忘初心的人间至爱,以及扎根故土的浓郁的乡愁。
小说下卷,从“我”(以下部分“我”指代张展)在姥姥家受到姥姥特殊的优待引起舅家孩子不满,引来了他们对“我”的伤害(因为那时爸爸妈妈还是小小县政府的干部,寄托着全家的希望,承担着未来和责任,真有点像莫泊桑小说《我的叔叔于勒》)。大姨家的梦梅姐,一直是我的保护伞,她的温暖的怀抱,一直是“我”孤独的灵魂的寄托。我七岁那年,梦梅出了车祸,她的献血铺就了爸爸妈妈走上仕途的台阶。从此,“我”陷入了冰冷的孤独世界,开始了对温暖真情快乐的寻找。“我”和爸爸妈妈之间有了坚不可摧的壁垒,我开始了叛逆。八岁那年,“我”从流浪女月月的小手心里感受到了温暖,我们走过垃圾场火车站重症监护室走廊,流浪中我们找到了快乐。越是孤独,越是寻找,爸爸妈妈越是冷漠骄横,我们的坚壁更加厚重了。后来干脆逃离剑桥补习课堂,到“拥正”小吃部,从黑脸男孩那里学会了制作土豆饼,感觉逃课报复爸爸妈妈是那样的快乐,劳动简直就成了艺术。当然,我羡慕的只是他那份独立自由快乐,“我”还没有体会到黑脸男孩创业的艰辛,“我”也没有真正的成熟。小男孩对“我”的尊重叫“我”流泪。为了那句“你不再是小混混了,我请你吃饭”的期待,我很好地完成了小学学业。当然,“我”转学大连,与他告别的时候,他用小吃部的拆迁款加入了传销。在“我”的印象里,即便他失败了,还是希望有一天,他能走上《星光大道》的舞台,拉着他那把二胡,带上他的土豆饼。那是多么美好而又平凡的人生。
就像鲁迅先生的散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样,“我”被迫转学大连,离开爸爸妈妈,离开了故乡。如果说离开故乡还有一点忧伤的话,离开爸爸妈妈,“我”是极其快乐的。因为“我”可以有自己的空间,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在大连,遇到了斯琴,可以说遇到了真正的人生导师。尽管在世俗人的眼里,她就是发廊女,那简直是荒唐透顶的事,为人所不齿。在人生旅途中,梦梅就像一株含苞的花蕾,被无情的官僚的车轮碾成尘泥。月月堕落成了街头女,黑脸男孩掉进了传销的陷阱。斯琴以她的才华指导“我”画画,实现“我”的梦想,也实现她的梦想。以她的不幸遭遇,以她的纯洁,砥砺我上进,战胜灾难。爸爸的空难,叫“我”看到了“无尽关系”。妈妈的官僚主义,拒绝平凡人生的理念,已病入膏肓。在爸爸的假遗体告别仪式上,“我”想到了,爸爸是谁?“我”是谁?开始了灵魂的追问与寻找。大学期间,尤其是爸爸的死亡赔偿金给付,“我”感觉到仿佛自己正在咀嚼着父亲,也感受到了父亲的责任。“我”学会自己打工,为了医治不幸,“我”进了医院,到临终关怀病房做按摩。也就是这一次,“我”看到了一个别样的世界。那是一个渴望真情与关怀的世界,那是一个忏悔的世界,那是一个孤独的世界,那是坦然面对死亡的世界,那是一个有良知的世界,那是一个有信仰的世界------用自己的不幸体会他人的不幸,用自己的不幸医治他人的不幸。用自己的平凡的人生去做高贵的事情,这才是我们应该仰望的。所以,我选择了特殊教育事业,选择的了临终关怀事业,选择了用思想的画笔画父亲的形象,画父亲的精神,画父亲的曾经的理想,画父亲另一个世界的未来。那父亲的画像眼神里,有父亲的,也有患者的,也有斯琴的,梦梅的,黑脸男孩的,以及社会的。父亲的最后一傅画像,眼睛里有鱼虾水草,还应该有天空,老家大槐树小屋里立柜门边刻着“展翅”的低头的麻雀,还有大槐树的气息。
孙慧芬的小说《寻找张展》无论思想上,还是艺术上,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作品。那种去伪存真地寻找,那种超拔脱俗的表达,还有作家那颗跳动着的满载着良知责任信仰的心,时时刻刻震撼着你,召唤着你。给世俗的人们,给伪教育者们,给我们这个社会,敲响了警钟,也开了一剂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