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主席佩尔·韦斯特伯格说过,莫言的想象力超越了人类的存在。显然,这是对莫言的极高评价。的确,莫言不愧是当代最富想象力、最具创新精神的作家之一。其超强的文学想象力世所罕见,令人惊叹。
读莫言的作品,其小说中超凡脱俗的奇异境界,诡异多变的故事情节,丰富多样的叙述方式,汪洋恣肆的叙事语言,奔放鬼魅的人物形象,吸引了无数的读者,震撼着人们的神经。其散文也别具一格“小说化”,打破了作品内容为亲历亲为、真人真事的传统,充满了完全是想象出来的虚构成分。他尚未出访俄罗斯,却硬是“想象”出两篇长达万言的《俄罗斯散记》。
想象是文学创作中一种神奇的精神创造活动,是艺术创作能力的灵魂。心理学根据想象的独立性、新颖性、创造性的不同,把想象分为两种类型:再造想象和创造想象。再造想象是根据别人的语言描述在头脑中再现出相应的新形象;创造想象是不依赖于现成的描述而独立地创造新形象,它是通过对已有的表象进行加工改造而产生的。再造想象是创造想象的基础,许多作家的文学创作往往首先从再造想象开始,抑或在正式进入创作之前接受了再造想象的历练。创造想象则是再造想象的发展和飞跃,是作家完成文学作品的核心能力和根本保证。
纵观莫言的文学之路,在其准备创作和开始创作的过程中,就是从再造想象开始的。
莫言回忆说,由于听了许多神鬼妖狐故事,小时候自己一个人走路总感到很害怕,生怕那些神鬼妖狐突然出现在面前,拦住自己。夜里下班回家,路过一座小桥,竟然吓出了一身冷汗。每当晚上从生产队的记工房回家时,他总是被无边的恐惧包围。为了壮胆,他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唱戏。实际上,这正是由对神鬼妖狐故事的再造想象所致,或者说是一种再造想象的萌芽。
有段时间,集市上来了一个说书人,莫言便偷偷跑去听书。晚上,当母亲就着一盏小灯为家人赶制棉衣时,莫言便忍不住将白天从说书人那听来的故事复述给她听。后来,莫言的听众已不仅仅是母亲,连他的姐姐、婶婶、奶奶,都成为他忠实的听众。这样乐此不疲地复述故事,即是一种再造想象。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莫言开始发表作品时还停留在模仿阶段。比如处女作《春夜雨霏霏》,是模仿了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此外,《售棉大道》《民间音乐》等,也都有小说背后的范本。模仿主要表现在语言、结构、节奏、氛围等方面。这种模仿性写作,则是一种高级的再现想象。只是这种模仿持续时间不长,以1984年发表成名作《透明的红萝卜》为标志,他就慢慢超越了模仿阶段,形成了自己的文风。
值得注意的是,再造想象与创造想象有时不是截然分开的。如复述故事,莫言很快就不满足复述说书人讲的故事了,而是在复述的过程中,不断地“添油加醋”,编造情节,有时候甚至改变故事结局。这就开始向创造想象转化了。他初期的模仿之作也并非完全照搬,而是有自己的东西,自己独有的语言、结构、人物形象、故事情节等。也就是说,在一部作品中往往两者兼而有之。这是从再造想象向创造想象飞跃的过渡。
想象力的形成和发展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并非一蹴而就。要实现从再造想象到创造想象的跨越,必须具备一定的条件。
首先要有持续强烈的创造欲望。在读了福克纳和马尔克斯的作品后,莫言“幡然猛醒”,激活了他童年的记忆,从没东西可写到总感到有写不完的东西,于是在远离了两座灼热的“火炉“后,创作呈“井喷”状态,有时一天竟能写出三个短篇。强烈的创造欲望“催生”了想象力的形成和发展。
再就是要有知识生活的厚实累积。莫言从用耳朵“阅读”民间故事到博览群书读遍古今中外文学名著,从自学中学课程到上大学进修,从当兵到从亊专业写作,从放牛娃到诺奖获得者,曲折而丰富的求知与生活经历,使他扩大了知识范围,增加了表象储备。这是发展想象力的必备基础。
另外,孜矻以求的勤奋思考以及在此基础上突如其来的灵感火花,也是不可或缺的。莫言不仅刻苦学习,而且善于思考。他回老家时,独自一人沿河边彻夜思索,寻找灵感。锲而不舍的积极思维,注意力高度集中在创造的对象上,有时容易突然产生新形象,被称之为灵感,是一种顿悟。
文学人才的个体情况和经历不同,其想象力的形成与发展过程也不尽相同,各有特色。莫言之所以想象力超强,还有其特殊性和自身原因。
文人辈出的家族遗传。据考证,莫言为春秋时期齐国名相管仲之后,宋代出过名臣显宦、诗人词人,明朝出了一对“进士兄弟”。管姓自古崇文而不尚武,重文学而崇儒术。另外,莫言的爷爷洞察世事,知识丰富;父亲读过私塾,能写会算;母亲记忆力强,聪慧贤良。可以肯定,莫言的想象力发达与祖辈遗传有关。
童年时期的生活磨难。莫言“少时辍学牧牛羊”,孤独寂寞,内心悲凉。有时候,他独自躺在草地上,望着蓝天白云发呆,脑海里浮现出许多莫名其妙的幻想。莫言曾戏言“我读书少,所以想象力发达”。其实,并不是上学少本身导致想象力发达。上学少当然可以少受陈旧知识和思维定势的束缚,有利于开发想象力,但更重要的是不幸的遭遇和特殊的环境促使他发愤苦读,不懈思索,“逼”出了想象力。
地域文化的浓郁熏陶。高密居“齐地”腹部,民间文化有着浓郁的齐文化色彩。齐文化崇尚思想自由,尊重异端邪说,甚至敢于任其鬼怪之说泛滥,开放包容,狂放不羁,充满浪漫主义色彩。莫言在浓郁齐文化的熏陶中长大,浸润高密东北乡每一寸土地的齐文化气息,对他想象力的培养大有裨益。
经久不衰的探索热情。莫言是一个不倦的探索者,始终具有强烈的创新意识。他把“变化”作为对写作的追求,努力使自己不囿于传统,不重复旧作,新作品必须有新思想、新题材和新的叙事结构,做不到出新就宁可不出手。这就等于把自己逼上了“悬崖”,只有“强制”自己充分激发想象力,才能实现变化和出新。
莫言的实践证明,从再造想象开始,经过模仿与探求发展到创造想象,逐渐培养和丰富自己的文学想象力,是一条行之有效的创作捷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