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节日一年有三节,正月新年,五月端午,八月中秋。
过节最核心的一件事,就是“吃香的喝辣的”。辣的无疑就是酒,酒的味道是一样的,千古不变。而三个节日季节不同,其香也是有所不同。我说的这个香,不仅仅是吃在嘴里,还是节日独有的气息。
眼下是农历五月,端午节,那就说说端午节的香。
艾草阴干了,在夏夜点燃了熏蚊子。我的老家五月初五采艾蒿,插在门楣上,寓意祛百病。芦苇各部分均可入药。芦茎、芦根还可以用于造纸行业,经过加工的芦茎还可以做成工艺品。我的老家,只用它的叶包粽子。
地处塞外的辽西,端午前后,大地草木葳蕤,花一喷儿喷儿开过,叶子渐渐丰盈,却还新鲜未老。此时,草的香气开始酝酿。
农历五月里有一个重要的节日,端午节。我的老家把端午节叫五月节。五月节应该是最具备颜色与味道的。五月的辽西,样样庄稼播种后,禾苗钻出大地,新鲜的禾苗带来庄稼人的希望,农谚说:“见苗三分得”,庄稼人见到了八月收获的希望。可以这样说,五月节应该是农人迎接收获的序幕。
乡下的五月节,可以说是色香味俱全。
色是绿色,辽西乡村,艾蒿在田埂或者小村的周遭悄没声儿地生长,带着泥土的鲜亮气味,刚刚破土。它还没有受到世故的熏陶,正是懵懂的孩提年龄,清纯无邪。睁眼见到的世界一派新鲜,在晨风中微笑,没有声音。这样才好,省了心思。于是,值得跃上农户家的门楣啊。我曾经在小的时候问过父亲,为啥要挂艾蒿呢?我爸说,这都有讲究,挂艾蒿是为了祛病,艾蒿是一种药材。还有那桃枝,桃枝上挂葫芦,葫芦也叫宝印。据说申公豹在这一天晚上遍撒瘟疫,挂上宝印的就会免灾。我倒是不信这些,但是我感觉还是好的,就那味道,我喜欢。我父亲把艾蒿带回家来,悉心地砸碎,拧成火绳,在屋檐下阴干,夏天蚊子多的时候点燃,蚊子就躲开了。
还有那些禾苗,在田野里蓬勃地生长。那样的绿是新鲜,水嫩,经不得锄头的碰撞,稍一不注意,就会杀了苗。杀了一棵苗,农人就会心里一哆嗦,主要表现在嘴上,嘶的一声,一株绿色就变了,蔫萎枯黄,收获就减了一些。抬头看看山野,心情不一样,看到眼里的颜色也不一样了。
在这样的绿色中,草木的清香在大地上如同缥缈的云气一般氤氲弥漫。这个香是真香。真香有二香,可以尝到嘴里的,闻到心里的。其一香就是艾香,属于草的香,其二香是粽子香。
我们老家包的粽子是传统的:米是黄米,大黄米。大黄米,别名软黄米、黍米。与“小米”不是同一种作物,“小米”由谷子加工而成,而“大黄米”由具有糯性的糜子加工而成。蒙古族人用它做炒米,我们用它熬粥、包豆包,包粽子。大黄米包粽子,需要提前泡半个月,泡到发泡,并且有微酸的清香散发出来才恰到好处。包黄米的叶子是精选的,宽大的苇叶,要用马莲缠绕粽子。用大黄米、苇叶和马莲包的粽子,经过一个晚上的烀煮和焖放,苇叶和马莲的草香与大黄米的糯香融合在一起,在时间与温度的修炼中,生成一种用语言难以形容的浓郁的清香。
味道会让人感动并以此牢记在心里,终生不忘,会影响一个人对口味的偏好。
我最乐意的事情,就是在五月初五的早晨,听见黑老婆儿叫的时候就起炕,荷锄去自家的田地里,在百鸟的交响乐中耪地,在田地里弥漫的草香中耪地。但要赶在太阳出山之前回家,回家的时候,随手在地头或者沟旁拔一捆艾蒿。这时候的艾蒿满身露水,水嫩并且香气浓郁。挟着艾蒿回家,路过村前的小河,有一件事必须要做。走到石头桥中间,石头桥是最简单的那种,有人就近扛来大石头,横着排列在小河上,简单但是实用。把艾蒿搁在一块石头上,把锄搁在另一块石头上。一个脚踩一块石头,蹲在河边洗脸。洗完脸抬头看看,满河套不止我一人。顺河沿排成一溜儿,男女老少都有,他们也在洗脸,洗完后还要端回家一盆,给家里的老人孩子洗脸。据说,用这天的河水洗脸,管一年不闹眼睛,不头疼。
带一身清凉的艾香回家,煮好的粽子正好出锅了。艾香跟粽香正好在屋门口相遇,灌进屋子里,折回到院子中,又弥漫到大街上。
至此,辽西五月端午的香,在乡村无边的绿色中酿至醇浓,恰到极致,一开坛,天地就醉了。
原载《辽宁日报》2018年6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