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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8-14 10:50:23 

谁遣悲愁向苍穹


张福艳

人们形容苦楚时,常会这样说: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远嫁乌孙的刘细君公主孤苦思乡时,仰天作《黄鹄歌》,当时,她并没有奢望会得到谁的回应,面对着伊犁河谷深远的苍穹,抒发内心的悲愁,歌罢,仿佛轻松了很多。世间的悲愁有很多种,大多和离别有关。今非昔比,有黍离之悲,南唐后主李煜的愁,连绵不绝,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长亭送别,有寒蝉骊歌,夕阳西下,秋风中的景象怎一个愁字了得。世间的悲愁也大多和身世有关,境遇不同,愁也风情万种。李清照的清愁像瘦小的黄花,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李白的愁在酒杯里,像云又像雾,怎么化也化不开,举杯浇愁愁更愁。刘细君的悲愁兼备身世之凄凉和离别之苦,她在风华正茂时轻轻地走了,只留下一首诗。她的《黄鹄歌》属于楚声骚体,冲破了诗言志的束缚,因表达丰富而复杂的自身感受而流传千古,可谓命系一首诗。

通往西域的路上,有着很多烽燧,也称烽火台,白天燃烟叫烽,夜晚放火叫燧,是古代传递军事信息最快最有效的方式。丝绸之路上的边关和烽燧虽然都风化成为遗址,狼烟殆尽,争战的痕迹还在,是男人们征服世界留下的。走进了西域,有男人的刚性和意志,更有女子的殉道和悲情。2100多年前,知书达理的刘细君公主和亲乌孙国,她不辱使命,用美貌、才情和智慧赢得了乌孙国上下的尊敬,把汉文化融入西域,并使乌孙与汉朝建立了巩固的军事联盟,史称其功绩不亚于“凿通西域”的张骞。

细君公主的《悲愁歌》情切切,意拳拳,当年凄恻哀怨的《黄鹄歌》从乌孙传到长安后,汉武帝也为之动容并怜爱这位侄孙女,每年遣使者送之帷帐锦绣。《悲愁歌》一直动人心魄,被班固收入《汉书》,后来又收入汉诗,称为“绝调”。2000年来,它承载着人文情怀,呈现着情感和文字的重量。“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悲愁歌》也称《黄鹄歌》,20年前读此诗时,一下子就记住了乌孙公主刘细君,并一下子记住了此诗。重读《黄鹄歌》,同样的憾动。它短而浅显如话,却字字珠玑字字泪,是内心的独白。她说:我的家族把我嫁到远在天边的地方,将我的终身托付给乌孙国年迈的国王。游牧民族,居无定所,支起毛毡做的帐蓬遮风避雨,常年以膻腥的牛羊肉为主食,以奶酪为浆汤,背井离乡,水土不服,触目伤怀,黯然神伤,我多想化作一只黄鹄,回到我日夜思念的故乡。

细君是古代和亲女性中取得成功的第一人,也是青史留名的第一位汉家公主。和为贵,礼为先,乃中国文化的优秀传统。但在国与国之间,和是有条件的,弱国无外交,双方实力悬殊的时候,弱的一方只能无条件接受。旗鼓相当的时候,才可能讲和,和亲则是和的一种,化干戈为玉帛,是出于边境安宁而达成的政治联姻。提起和亲,极易联想到怀抱琵琶的王昭君,比起去长安八千九百里乌孙国的细君,昭君只是步了她的后尘,她比昭君出塞早了72年。和亲作为特定的历史产物,在汉高祖时就遣宗室公主嫁给单于,史书记载,从公元前192年至公元前152年,西汉先后七次送宗室女嫁给外邦。西汉初期,百废待举,和亲主要是安抚强大的外敌匈奴,利于休养生息。结盟为昆弟之交,匈奴接受了汉朝的公主和财物却贪心不足,依然犯境。到汉武帝时期,经过卫青和霍去病的数次开塞击胡,汉朝已经摆脱受制于匈奴的局面。乌孙国当时是西域三十六国中疆域最大的国,地理位置重要,与乌孙交好,也就等于断匈奴右臂,大大削弱了匈奴的实力,减轻了其对丝路的骚扰。后人评价,细君是民族英雄,她以及随后嫁到乌孙国的解忧公主,将西域正式纳入祖国版图产生了重要的奠基作用。

很想问问细君公主,如果让她选择,她还愿意生在帝王宗室之家吗?细品一下,《悲愁歌》也好像一封家书,但家书是写给家人的,细君还有自己的亲人吗?从《悲愁歌》里我们听到余响,她有她的不情愿。“我家嫁我兮天一方”,是我家,而不是我自己。天一方,到底是多远的地方,细君也不知道。“西出阳关无故人”“ 春风不度玉门关”,这都是后人的诗句,细君的朝代诗句还不曾有,但西陲两关已经有了,它们建于汉元封四年(前107年)左右,阳关、玉门关,无论出的哪关,一路向西,细君的心都如大漠一样荒凉。大汉的公主绝不止细君一个,偏偏选中她,说不好是不幸还是有幸,和解忧公主一样,她们的身份都是罪臣之女,也正是因为罪臣之女才让她们成为和亲公主。嫁女于蛮夷之地,是任何父母都不愿意做的。汉高祖为了与匈奴修好,曾经想把他与吕后的女儿鲁元公主远嫁匈奴,最后因吕后的强烈反对而告终。没有人为细君撑腰说情,她已经没有父母了,徒有血统的高贵。刘细君,真正的皇室宗女,她的曾祖父是汉景帝刘启,祖父是汉武帝刘彻之兄江都易王刘非,父亲是江都王刘建,因她出生在江南扬州,史称其为“江都公主”。这样的身世够显赫了,可惜,细君命薄,年幼时便孤苦无依,父亲因谋反失败而自缢身亡,母亲以同谋罪被斩。后来流落民间,被其叔父寻回后带入长安宫中教以读书。细君天生丽质,长大后即能诗善文,并且精通音律,外慧秀中,她真是和亲的不二人选。和亲是一种结盟的方式,和亲的人是代表一个国家,与血统高贵并没有直接关系,汉元帝时的王昭君,以宫女之身可以和亲,《红楼梦》里远嫁的探春,被南安太妃认作干女儿,就有了郡主的身份,然后就作为一个郡主去和番。但在一场政治利益交换中,和亲女子的命运大都是悲摧的。“公主琵琶幽怨多”“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这些诗无论是否与细君有关,都在诉说和亲女子的不幸。

公元前105年,乌孙向汉朝廷献上良马千匹,作为汉家公主的聘礼,年仅16岁的细君前往乌孙和亲。送嫁那一天,汉武帝“赐乘舆服御物,为备官属宦官侍御数百人,赠送甚盛”。送行的场面绝对够规格够风光,但无论如何也抵消不了一个弱女子内心的无助与悲苦。据说细君公主精通音律,妙解乐理,汉朝特地为她出行创制了琵琶,以解离愁。此去经年,她是带着使命的,那也是大汉的意志,她自己也不再是细君,而是大汉的使节与形象。细君其实是没有选择的,罪臣之女,刀下留生已经是大恩赐。和亲是一场政治联姻,她自己只是一枚棋子,与爱情不关联,她的幸福不在自己的手上。遥想当年,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细君注定有她心中爱情的模样,眼前的夫君是一个与祖父一样年龄的男人,尽管他是一国之君,尽管他称她为“柯木孜公主”,意思是肤色白净美丽像马妈酒一样的公主,并为她建了汉式宫殿,终究难掩其心中的忧伤与失落,也避免不了佳人早逝的结局。细君入乌孙后,匈奴为了拉拢乌孙,也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昆莫。老乌孙王昆莫年事已高,按着乌孙风俗,他又把细君嫁给了他的孙子新的乌孙王岑陬。细君与岑陬生了一个女儿,后因产后失调,病逝乌孙。周旋于乌孙国贵族和匈奴夫人之间,她处处小心翼翼,顶着极大的压力,加之与水土不服,语言不通,伦理颠倒、思念故土等诸多痛楚,促成了她的英年早逝。

细君一去未还,昭苏县夏特柯尔克孜民族乡境内微微呈半月形的土墩墓,安息着她的灵魂。她的《悲愁诗》是写自己的,是向天而歌的,天空和岁月都是一个巨大的回音壁,她幽怨的月光般的文字衍生了后世文人墨客的诸多吟唱。一个首诗的背后,是一段哀怨的人生故事。无法表达对细君的惋惜,从现代穿越剧中得到启发,设计这样的情节:细君穿越到现代大都市,这个肤色白净美丽像马奶酒一样的女孩自小便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在拥有众多兄弟姐妹的家庭里倍受呵护,在她长成后,白马少年带着爱情从伊犁河谷翩翩而来,然后,悄悄告诉她:上天说,欠你的,都还你。

                                                        原载《散文百家》2018年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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