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在《呐喊·自序》里有这样一段话,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不久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样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破坏这铁屋的希望。辽宁作家李铭就是用《露水镇的皮影艺人》(发《福建文学》2019年第4期)这篇小说大声叫嚷的人。彰显了“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核心价值观,必须同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历史文化相契合”(习近平)这一重大时代主题。意在唤醒人民群众的文化意识,树立坚定的文化自信,拯救民族文化精华,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或者说激发起弘扬民族精神实现民族复兴的诉求。
文本以两代皮影艺术传承人的经历,叙述了辽西露水镇的历史变迁和皮影文化艺术艰难的生存历程,表现了作家对传统文化艺术的深度关注,对生活底层的文化承人命运的深切同情。
李铭是长期生活在底层的作家,深知底层人的生活的艰难与不幸,更从人性的角度对他们给予深切的同情,对良知发出深情地呼唤。第一代皮影艺人老寇并不姓寇,就像铁匠王二顺老婆养了一只猫叫大狗一样。老寇身份卑微,就像鲁迅笔下的阿长或是祥林嫂。老寇对爱情是专一的,尽管婚姻被拆散,妻子流产;解放后,抑郁自杀,老寇一直没有再娶。就像老寇对皮影艺术是专一的,至死不渝。老寇艰难地维持着草台班子,雇佣着两个影匠和一个琴师,养着拉胡琴的瞎子,打锣的跛子,还有孤儿灯闪儿。生活遭遇和讨饭差不多,全凭着忠厚或是对皮影艺术的执着。
灯闪儿的父亲是个酒鬼,酗酒后就打老婆。后来忍无可忍,灯闪儿的娘就用铁锹拍死了丈夫,被判了死刑。老寇收留了灯闪儿,对他像亲儿子一样,决意培养他将皮影艺术传承下去。对灯闪儿既严厉又呵护,灯闪儿头脑机灵,样样精通。摆弄影人,也唤醒了灯闪儿的人性与良知,促进了精神的成长。
随着时代的发展,皮影文化艺术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但是政府部门重视不够,流于形式。皮影艺术走进校园,底层民众认同程度差,甚至扭曲地认为皮影文戏迷失了孩子们的阳刚之气,纷纷上访取消皮影活动。老艺人老寇绝不退让,与政府相持不下,直到欲取消其传承人资格方罢休。多亏灯闪儿机灵,才得以圆满解决。灯闪儿自己刻影人演《猪八戒拱地》倍受欢迎,《司马光砸缸》更是把皮影戏推向校园文化活动高潮。老寇的皮影戏成了次要的。老寇积劳成疾,灯闪儿把皮影戏经营的风生水起。上电视,开研讨会,建博物馆,办培训班,把皮影戏推向了市场,得到了普及。文化艺术渐渐成了商品,伪文化假文化也趁机而入。作家呼吁建立真文化真艺术软环境迫在眉睫。
文本魔幻现实主义手法越来越纯熟,增加了作品的神性与灵性。露水镇缸碗镇马耳朵沟成了李铭小说的地理坐标,就像莫言的山东高密,贾平凹的山西静虚村,冯骥才的天津卫,孙方友的河南陈州小镇。如果说《露水镇的姑娘》《慢先生》《柳一刀》是李铭魔幻现实主义创作的尝试,这篇《露水真的皮影艺人》对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运用更加纯熟了。作品也因此更加厚重,有张力。老寇的戏不只是唱给活人的,也唱给龙兵下降,乌龟丞相,鬼也听,佛也听,神也听,露水镇的逝去的魂灵夜也听影看影评影。老寇的皮影,也唱给过去和未来。甚至看见,灯闪儿摆错了影人,逝去的美嫂评头品足。在灯闪儿的眼里,老寇唱文戏流下了浑浊的老泪,那影人子也流下了泪水。老寇的影人子夜里自己也能够唱文戏,哭哭啼啼。经资深影匠鉴定,影人是人皮雕刻的。我总觉得这是影人有了灵性,因为老寇不会杀人,因为他不是丛培申《烟火人间》里的日本间谍杀人狂魔五岛次郎。灯闪儿的女朋友撞了资深的影匠,上前拉起来竟然是一张人皮,女友疯了。就是她出馊主意让灯闪儿违背师傅意愿,要把影人卖掉的。有小说《柳城人物·盗峡柳飞燕》的味道。这种魔幻主义呈现形式,倒觉得有一种神灵感应,有天地神人四重奏的味道。
文本的心理描写能够触及到人性与良知的复活。灯闪儿摆弄影人,看到师傅流泪,影人也流泪,仿佛看到了美嫂。美嫂的车祸,就是因为市场的无节制地泛滥开采。不然,美嫂不会被拉石头的大货车碾压成影人一样,最多碾压在土地里。作品就更加厚重。演武戏的时候,灯闪儿总会浮现出母亲拍死父亲的场面。灯闪儿虽然帮助母亲销尸灭迹,却没有怀念母亲的意向。灯闪儿虽然仇视父亲,心中却涌起莫名的恐惧,增加了人性的力量。这也算是忏悔或是良知的救赎吧。小秦为了自己的利益差老扣的台,编织出老寇的绯闻,是农民的劣根性。这是作家要批判的,也是作家要唤醒的良知,或者说是对人性的拯救。
文本运用闲笔增加艺术力量。小说开头关于露水镇的联想,有些像鲁迅的《阿Q正传》的楔子。看似散文化的闲笔,其实是一种平淡的暗示,总离不开露水镇的风俗,离不开老寇的身世,增加了一种悲剧的效果。老寇也确实有一段露水姻缘。还有风水轮流转,皮影戏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运用了看似闲笔的叙述。这一段,揭示了露水镇的时代变迁,增强了时代感,使作品的社会性更加厚重。就有了天地神人的四重奏的意味了。如果这种手段运用不当,就会呈现小说里的散文化的不协调。作家李铭的写作功力,让这种闲笔更厚重。结尾一段,灯闪儿刚刚烧完一种东西,那是人性的忏悔与救赎,是对女友把影人卖掉换钱的深度批判,有点像马克·吐温,确实老道。
文本语言别致,有生活的力量。文学语言本身就是生活,或者说是有着灵魂的。文本语言极具辽西特色,总是与人物命运关联着。老寇现在就像一竹干巴树,应该就是辽西的山榆树,坚挺茁壮。他在露水镇的风中独自挺立着,就像他干瘪嘴巴里哼唱,从他嘶哑的喉咙里吼出的影戏一样,没人在乎他唱的什么。文化艺术的冷遇,叫人心生悲凉。作家的责任必须先唤醒文化意识,再树立文化自信。
李铭的小说魔幻现实主义手法渐趋成熟,闲笔艺术也渐成特色。作家的思想也不只是对底层人物的浅层次的同情,更注重人性与社会化的深层次的挖掘。期望李铭在小说创作道路上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