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回老家,在小凌河边溜达。站在尚志大桥上,瞩望清清的凌河水。小凌河两岸,碧绿氤氲。笔直的穿天杨负势竞上,生机勃然。走过一些岁月的旱柳,虽见几分磨折的伛偻,但轻拂的柳枝,仍显示着生存的不屈。广阔的田地里,闪着红光的铁牛,慢条斯理地播种着希望;偶见健壮的小毛驴拉着古老,加入雨后抢种的匆忙。
我嗅着故乡泥土特有的芬芳,品味着逝去的以往:小凌河,家乡的母亲河。两岸土地平旷,水源充足,益农益林,适合生存。可是,在天灾人祸的年代,响亮的口号喊得人心发颤,“宁要社会主义的苗,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草”,结果所谓“社会主义”的苗也没长好,所谓“资本主义”的草铲得精光。山,秃了。老树,砍光,新树,没长起来:河,宽了。小凌河河道,草木损毁殆尽的河滩,光溜溜的河沙、卵石,夏天晒得滚烫刺眼,冬天冻得冰凉梆硬。地边仅有的集体树林,面积越来越小,树木越来越稀。干旱的季节,风沙滚滚。粮食不够吃,柴火不够烧。缺吃少烧的人们,凝成瘦骨嶙峋的问号。
记得,冷冷的冬天,白天修“大寨田”,晚上都挤在烟熏火燎的队部炕上开会学习。一位在市司法部门工作的老干部到我村包队,他曾语重心长地对社员讲:“我是从‘铁流’部队转业的,那时的艰难,你们读书人是知道的,”——他用手指了指我,“可有党的领导,我们终于走到了胜利。相信党,明天一定会吃饱穿暖。”我把他的话,写成报道,登在大队的板报上。
吃饱饭,我们乡村人原始而现实的梦。望着眼前的山水林田,我由衷地感叹:四十年,改革开放的春风细雨,实实在在地改变了家乡的面貌。
“嘎-嘎——嘎”,一只漂亮的公野鸡,叫着,拖着长长的尾巴翎子,从河上飘了过去。追逐,一头扎进铧子沟沟口的丛林里。美丽的大鸟,响亮的鸣叫,生的追赶,拉回了我沉重的回忆。
老家村北的一条沟。不知人们叫的是花子沟还是铧子沟。两座火成岩的小山儿夹持成的不到1千米长的沟儿里,有一片黄土地,我记得沟里的山坡上有许多坟,可竟没有一户人家居住了。沟的北侧有长流水,水流不大,可长年不干。有山有水有地的沟,可就剩“荒冢一堆草没了”了。令人心酸的岁月,大队在这里大修样板梯田,树,连根清除,把遮挡视线的都除掉。据说为的是远远就能看到一道道光溜溜的梯田埂。“坚决打好农业翻身仗”的大标语,是我受命用大号板刷刷上的。
不毛之地,兔子不拉屎,别说鸟兽。现在,蓊蓊郁郁的树木,槐树、榆树、杨树、柳树、苦丁香树、山杏、山桃,不知名的树,那美丽的山鸡,就在这林中叫。梯田上的苹果、梨正是花期,花香弥漫。我徘徊在碧绿的玉野,登上山坡。红头绿脖子花翅膀长尾巴大鸟,又悠悠地飞起来,钻到前面忽又落下,树丛里传出鸣叫着的嘻戏。小鸟的叫悠扬悦耳,跳跃丛中的山雀、时而凌空的云雀、独占枝头的黄鹂,高低错落,演绎着和谐。高大的榆树槐树上一个个的大喜鹊窝,又令我深思,缺柴烧的岁月,这大的窝儿,早被人推掉当柴烧了。高智能的生命群体,急功近利不但破坏了自身的生存,更会使动植物的生存岌岌可危!而身边动植物群的衰减消失,更加重了人类的危机。
站在山脊上,俯瞰生我养我的小村,小凌河,一条玉带,在碧绿的翡翠间荧光闪闪。村前一条黑色的柏油路,通向浩渺的远方。灰白的水泥路蜿蜒在村中,连通各家院落。白瓷砖挂面的北京平、蓝彩瓦的屋顶、二层三层的小楼,让人忘记了省级古村落的古老。而村中小孤山下近千年的侧柏树,巨大的华盖,掩映着宏观寺的金碧辉煌,可以说是小村悠久的见证。
在弟弟家吃饭。端起酒杯我还在想:吃饱饭的梦,实现了!“相信党,明天一定会吃饱穿暖。”包队老干部的话,又在我心里回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