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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8-14 14:54:30 

吃水记


车成金

小时候,家乡人吃水,要到水井里去挑水。工具,是一根柔韧的榆木水扁担,还有两只淡黑色铁皮水桶。

十五岁那年,父亲去一家化肥厂做临时工,距家二十多里路。父亲吃住在厂里,每周回家一次,取些干粮和咸菜。走时,父亲把水缸挑满水,再去挑一次,两只水桶也是满满的,这样存下一缸两桶水,夏天能用三四天,冬天能用四五天。不足部分,我承担起来。

水井,离家不远,出大门向右拐,二百多米。井深不到四米,直径一米五左右,水深七八十公分。是一眼老井,有些年岁了,也说不清是哪年打的。几代人了,吃的都是这眼井里的水。砌井的石头被岁月腐蚀得参差不齐,一如老人的牙齿。井壁井沿长满了墨绿色的青苔。

第一次去挑水,母亲在做早饭。她叮嘱我说,不要逞强,要挑半桶水。我答应着,拿起水扁担往肩上一放,两手拿着水扁担钩子,钩起两个水桶就向外走去。站在井台向井里望,井水如一面镜子,上面有我清晰的身影。在水扁担钩钩着水桶入井的那一刻,我知道什么是看着容易做起来难——

平时看大人们挑水,水桶入井,轻轻一摆,一拉,桶口倾斜向下,一倒,水就满了,再一提。微蹲,把右手小臂放到水扁担下面做支点,左手向下一压扁担,起身,一桶水就稳稳落在井台上。我按此招式如法炮制,就不灵验了,水桶在井里像个不倒翁,东斜西歪,就是不倒,不进水。

折腾了半天,我已满头大汗,也没能把这个“不倒翁”弄满。不知啥时候来的三大爷说,要会使巧劲。三大爷接过我手中的水扁担,说,水扁担往外摆,然后猛地往回一拉,这是个寸劲,桶倒水满,就上提,提早了水桶不满,提晚了水桶容易落钩,掌握好火候。没想到同样是一摆一拉一提,里面却包含着这么多技巧。

挑水,最难是冬季。北方的冬天天寒地冷,水桶从井里提到井台上,避免不了要洒落些水,滴水成冰。挑水的人又多,严重时在井边形成“冰山”,冰滑难行。我每次挑水迈上井台都战战兢兢,注意力高度集中,挑起水桶,两脚一点一点地小幅向前滑行。即便这样小心谨慎,也有摔倒的时候。有一次,我挑起水桶,发现后脚被冰给“粘”住了(鞋底有水与冰冻在一起),一用力,前脚一滑,摔倒在冰上,水洒了,桶轱辘很远,棉鞋棉裤湿透了。那天我没上学,在家围着火盆烤半天棉鞋棉裤。

还有雨天。那时雨水多,特别是七八月连雨天,动辄一下就是五六天,都是泥土路,房舍依山而建,吃水井在低处,家家都是走上坡路,泥泞路滑,行走都难,再加上肩上的一担水,稍不注意就会滑倒。每年雨季都会有因挑水而摔倒的,轻则摔一下,弄一屁股泥,重则有崴脚腕手腕的,甚至还有摔骨折的。那时,我常想,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有一眼井,该多好啊,吃水不出家门。井边也不会出现“冰山”,冬天和雨天,不用担心路滑摔着碰着。

在村西头,住着一户孙姓“下放户”,是从大城市沈阳来的。一家四口人,父母和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孩,小的是男孩,名叫孙建军,比我小一岁。一天,孙建军说,我们在沈阳吃的是自来水,不用到井里挑水。我问他,啥是自来水?他说,就是水管通到屋里,用水时,一拧开关水就流出来了。他还指着井说,这水多脏啊,里面还有草叶树叶子呢。

井边有几棵杨树,每到秋天,就有树叶飘落在井里。北方风大,特别是春天和冬天,尘土,鸡毛,动物粪便碎末随风飘起,一尺多高井台很难阻挡它们,也会刮进井里。所以,每年乡亲们都要淘两次井,把井里的淤泥,还一些杂物清理出来,这活,一身水一身泥,又脏又累,谁都不愿意干。为吃点干净水,不愿干也得干,每年要给井来两次大清扫。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自来水”这个词,比我原来想的院子里有一眼水井的愿望还要美好。回家后,我向母亲说了城里人吃自来水的事。母亲说,还有这样的好事,吃水不用挑,连屋都不用出,手指一拧开关就有水吃。我说,是真的。母亲说,咱们啥时候能吃上自来水就好了。吃上自来水,成为母亲和村里人一大心愿。

1978年,王明春家有了压水井,人们还叫它洋井。那时物资匮乏,买东西都凭票,或要领导审批。王明春当时在公社加工厂上班,托人在县物资局买一根直径一寸二的钢管,又凭借工作便利,用废弃的汽车缸套,做个压井头,这是全村第一个压水井。两手一提一压,循环往复,水就源源不断流了出来。在随后的几年里,压水井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家各户院子里生长起来。

我家的压水井,是1979年打的。有了压水井后,夏天用水是现用现压,炎热的暑天,压一瓢水,喝两口,一个字“爽”。水方便了,墙角下的花也艳了,园子里青菜一片翠绿。但到了冬天麻烦事就来了,井头井管里的水傍晚前必须放掉,放水时把铁钩伸进井头里活塞下,使劲地往上拉,听到呲呲的声音,等声音没了,水也放没了。不放水,或放不净,井头井管就会被冻裂。

记得有一天特别冷,母亲让我给压井放水。我有事着急出去,就把放水的事忘了,想起来已是时晚上十点多了,到外一看,井已经被冻上了。母亲在井周围放些高粱壳和干树叶,点燃,烟熏火燎。母亲和我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才把井头井管里的冰烤化。冬天,井头井管冻裂的事,村里每年都会发生。

后来,水位下降,人们就重新打井,井是越打越深。压水井是靠活塞移动,上提下压,水在气压作用下上升抽出来的。井太深,压水费力,引水更费力。有时用尽了半桶水,也没把水引上来。有一次,不上水,我就握着压井把子不停地上提下压,井管吸力越来越大,井把子难以控制,如脱缰的野马,猛力弹起,直冲我下巴而来,躲闪及时并未受伤。此后,我在也不敢与压水井较劲了。此时,压水井勉强维持基本生活用水。

2010年,村里在河边打了一眼六七十米的深井,又在后山上修建了水塔,自来水管道通到各家各户,拧开阀门,就有清澈甘甜的水,从水龙头哗哗流出。压水井宣告了挑水吃时代的结束,而自来水则宣告压水井吃水时代的结束。村里人圆了吃自来水的梦,也彻底告别了吃水难。

那天,母亲在电话中说,咱村和城里人一样,也吃上了自来水,那水清凉干净,可甜了。话语中洋溢着喜悦。

 

            原载《人民日报》7月26日    《朝阳日报》2019年8月14日(华彩70周 征文特别稿)刊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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