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大寒,杀猪过年”。离年帮近时老家杀年猪的就多了起来。过去有句老话说“养牛为种田,养猪为过年,养鸡为了零花钱”,所以,每每快过年时,农村大多数人家是要杀猪的,俗称“杀年猪”,我家偶尔的也杀,而我却从不敢亲眼目睹那场景。因小时候胆子小,见不得杀猪宰羊的,大人杀个鸡我都要躲得远远的。
杀年猪时,北风会把猪尖厉冗长的嘶吼声时不时地灌进耳中,这时的我便用食指死死地堵着双耳,那声音被挤压得细小而遥远,仿佛置身于世外似的,心里就少了一份恐怖。
母亲嗔怪我胆小,为此讲过一个故事说:猪被杀时挣命地使劲叫唤,羊却不叫,是因为玉帝告诉猪羊命中就是人类的一道菜,羊认命服从,猪却不服,大嚷大叫的。“怕啥,猪羊一道菜。”现在细想这话很有道理,似有些禅意。
母亲没养过太大的猪,最大也就百十多斤,鸡呀猪呀的,动不动就好生病死掉。岁月积累,世事得悟,母亲在年来年去中得下的结论便是:她不发六蓄的财。
无论怎样,母亲还是主张杀年猪的,多吃几口肉不说,还落一副猪下货,猪头猪蹄的能吃个全和;还有,一年了,家族邻里的叫到一起热热闹闹的,又落个混和,多好。
杀年猪时的杀猪匠不是本家的五叔,就是四叔,事先预约好的,都是手脚麻利的人,操着扁叶细长的尖刀在手上,一晃一晃地闪着寒光。听说杀猪时须心无旁骛,视猪如瓜菜,才能手起刀落,一刀正中,抽刀刀不见血,而那仍鲜活奔流的血,像被刀引领着,在黑暗中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瞬间喷出,抛物线一样落在事先准备好的盆里,这样的肉没淤血,杀出的肉干净,红白分明。其实不用你目睹,单从大人们吵嚷,惊呼,赞叹声中便能知道那惊心动魄的场景。
除了主刀人,父亲还会再找来两三个抓猪的帮手,都是些精悍麻利、手急眼快,常干这活的屯中人。
早晨,母亲把圈门打开放出饿了一宿的猪,它会直奔院中的石槽,母亲趁机舀出些食放在槽里,它晃着两只蒲扇似的大耳朵贪婪地,全身心地投入到那猪食的香里,浑然不知危险正一点点地向它靠近。
此时,猪身后面的人,眼晴死死地盯着它的一只后褪,猛然下腰,闪电般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抓住猪后腿迅速将它撂倒,猪挣扎着,惊慌地尖叫着,那叫声划过村庄里每个人的耳朵。这时,边上的人一拥而上,猪的叫声越发无措,无奈,无助。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它按在地上的方桌上,五叔拿起了扁叶细长的尖刀……。
用食指死死地堵着两耳的我,一下躲到炕头的旮旯里,大气都不敢出。
一会儿,随着那尖厉的嚎叫戛然而止,仿佛一场急风暴雨过后的平静,我知道一切结束了。大人们的说话声从窗外传进屋里,有些让我坐不住。待我心惊肉跳地拿眼偷瞄时,那猪已被打气筒鼓得涨起来,四条腿像四根短木棍,硬硬地在那举着。有人拿着一根木棒使劲地敲打着已不知疼痛鼓涨的猪身,“嘭,嘭”地闷响,像敲打在一只潮湿的鼓上。这样做,是让气串到猪身每一处,褪毛容易。
锅里烧着滚烫的开水,人们又七手八脚地将鼓涨的猪抬到屋里,架到锅上,开始浇水褪毛。我坐在炕头上,屏神静气地听着外地的动静。
再次探头向外屋看时,那猪已变成软塌塌,白晃晃,长拖拖的肉了。我仍不敢下地,害怕东墙上挂着那半闭着眼似睡非睡的猪头。直到父亲把它移挂到厢房里,我才敢下地走动。
这时,太阳已转到屋门的西边,杀猪也接近了尾声,灌好的血肠,一根根地盘在瓷盆里,像一盆囚久没了生机的鳗鱼,湿滑粘腻。
母亲用碱一遍遍地刷锅,怕留下猪毛味。
五叔在血脖处,割下一长条的肉,说是一会炖杀猪菜用。
母亲另在东屋的灶上生火,将早就洗净攥好的酸菜丝放到热锅里炒去水分,添上水,把弄好的血肠一圈圈放在菜锅里,洗净的方块肉也放了进去,然后放上佐料,盖上锅盖大火烧开,然后中火慢炖。母亲坐在蒲团上,俯身关照着灶堂里的火,随手添上几块父亲劈好的木头,便“咕哒,咕哒”地拉起了风箱,火苗伸着红红的舌头,舔着锅底,一会锅盖四周就冒起热气,那杀猪菜的香,变成会飞的馋虫,穿进每个人的鼻孔,人们会不由自主地吞咽一口杀猪菜那诱人的香味。
所有的饭菜都准备停当时,按习俗早就邀请好了的邻里本家,村里贤达能人等都会陆续地到来,进屋见面寒喧,议论猪膘几指,夸赞肉的干净,然后炕上的两个方桌被团团围住,母亲不停地来往添菜。一时人们的说话声、笑声,和着升腾的杀猪菜香,浓烈滚烫的烧酒香飞出门去,融进风中,伴着几声清脆的鞭炮声和淡淡的硫磺味,一股浓浓的年味飘满小村的上空。